涅槃者 第6章 告别

虽说不担心疯子会乖乖呆在集装箱里被炸，就算炸到了也死不了（只要脑神经没有被彻底破坏，涅槃者超强的自愈力会在短时间内更新重塑死去的细胞，不然叶岱也不会在听说那群人在家中安了炸弹后还如此淡定），但她还是极速往他们住的方向走去。

那栋集装箱楼里可住着不少人，叶岱不能保证在刚刚的打斗中，那群人有没有谁悄悄按下了引爆键。她不是什么博爱之人，并不是在怜惜那些九年来扔来无数白眼”邻居们”的生命，只是单纯地不想有无辜之人因她而死。

叶岱熟悉城中村所有的黑暗小道，为了不让黎阳城政府发现他们这两个“编制外”的涅槃者，这九年来她和老疯明里暗里将无监控死角摸了个遍。她看了看四周，打算横穿隔壁废弃的医院。

在叶岱从围墙上翻身跳下的那一刻，忽然身后一阵疾风而至。叶岱心中一惊，猛然回头，还未看清眼前飞来了个什么东西，便条件反射般挥出拳头。

拳与硬物迅速靠近，在距离只有两厘米时，那黑乎乎的大块头滴滴了两声，轰地炸开。叶岱迅速双手抱头，被巨大的冲击力轰飞到十米开外，然后在地上擦划过四五米，后背撞在了一堵墙上才堪堪停下。

“咳！”叶岱吐出一口浊气，强烈的耳鸣和脑振荡让她以为自己升天了。

可惜天生涅槃者的生命力不是盖的，叶岱也就断了三根肋骨，被震了个中度脑振荡罢了。

“刚刚才说完老疯被炸了也死不了，现在就被炸了……果然大白天不能乱说话。”眼前不再冒星后，叶岱自言自语到。

一只穿着人字拖的大黑脚出现在叶岱眼前，另一只光着，估计是在路上跑掉了。叶岱心中了然，抬头一看，果不其然是老疯那张欠揍的干脸，上面还带着让人恨不得刮几巴掌的邪笑。

“有没有很爽啊？我特意爬到集装箱底拆的呢！”疯子说话顺溜了不少，看来叶岱那一脚把他踹清醒了。

“还好在路上遇到你了，不然就炸我手上了。”疯子得意地扬起了头。

“亏我还想着把你引出去。还不如让你呆在家里被炸一炸，反正也已经疯了，说不定还负负得正了呢。”叶岱喘上气了，晃晃荡荡地站起来，还不忘记拍掉身上的灰尘，伸手摸摸脸上有没有破相。

叶岱有仇必报的脾气早就在和的疯子无数次交手中被磨得一干二净，只卑微地剩下心中一句“走着瞧！总有一天我能熬死你。”

疯子好似瞧透了叶岱心中在嘀咕什么，挤眉弄眼地摆出“你奈我何”的表情。

无奈叶岱真无法奈他何，叶岱从没打赢过他。疯子打起架来腿伸不直拳握不紧的，背上绑根棍子能直接去加入马戏团。但偏偏他施力极巧，手脚能扭着一个怪异的角度，让你防不胜防，且速度飞快，叶岱着实看不出这是哪门子丐帮功夫。

“搞出这么大动静，不怕被天枢发现你是涅槃者了？躲躲藏藏了这么多年，怎的今日跑到城墙上去露脸了？”叶岱没好气地讽刺道：“还是说昨晚做梦梦到前女友，抑制不了去见一面的冲动啊？”

“切，酸死你算了。我好歹有过女朋友，死了不亏。你还寡着呢，一起死啊谁怕谁。”老疯扯起嘴角，以掩耳不及迅雷之目敲了叶岱一个脑瓜崩。

“啊！死疯子，你是不是以为我打不过你！”叶岱心头燃起莫名火，迅速跳离三尺之外，摆起架势准备和疯子决一死战。

无奈老疯清醒着，暂时没有欺负小孩的打算。但不知为何，他听了叶岱的话后好似愣了一下，盯着她的眼睛。

久到叶岱以为他又疯了，正要趁人之危给他一拳时，老疯低哑的声音传来：“你确实可以打得过我了……小疯，你是不是想走了？”

“……”叶岱收起了她嬉皮笑脸的面孔，平静地注视着疯子，深黑的眼瞳闪烁着未加掩饰的，属于天生涅槃者的光芒。

她确实想走，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在城中村混一辈子，藏着自己是涅槃者的事实苟延残喘。一直以来她的心脏在剧烈训练后总有炸裂开的剧痛，肌肉在运转到一定程度抽搐总会复发，但又不同于普通的心脏病和癫痫，疼痛到脱力昏厥过后身体居然感到诡异的舒畅和踏实。

这件事一直是叶岱心头最大的忧虑，毕竟没有谁想顶着“天生不全”的名头过一辈子。而近几年这两个问题越发严重，每周几乎都有一晚折磨得她睡不着觉，有几次甚至在课上发作，差点露馅。

所以她打算走了，才会不蒙面就跳上城墙救疯子，才会在城中漫无目的地游走，才会不考虑后果地杀掉十几个贫民。她想让天枢注意到她。

“是。”叶岱垂下了眼眸，恢复了她当初在洞穴中那充满杀机的气息，她最原始的气息。

两人相对久久无言，叶岱明白，老疯不疯，他什么都知道。那双状似鹰眼般的眼睛，能看穿叶岱的心中的一切想法。但叶岱从来没有看透过他，无论是身份，过去，还是深埋在心中的那份仇恨。

老疯仍死盯着眼前的这个已经长大了的小孩，好像要将她的样貌刻进脑子里一般。“到时候了啊……时间过得真快。”老疯静默叹息，心中漫上了一股好似深陷沼泽又被迫剥离的痛感，恨和痛极限拉扯着他的内心。

他深藏着一个秘密，组织着一个计划，不惜装疯卖傻几十年，久到忘记自己是个正常人，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本以为自己要怀着无尽的仇恨疯一辈子的，没想到天上横空掉下了一个半大小孩，将他那死灰般的复仇之心毫无征兆地复燃了。

但他没想到，复燃的还有他久不为人所遗忘的感情。

他知道叶岱的前路不会好走，一想到这说不定这是两人见的最后一面，心中便升起了一丝想瞒天过海的不理智来。

但刀已出鞘，又如何收得回来？

“你应该知道，涅槃者的世界充满着刀光剑影，一不小心尸骨无存。你还有心脏病，可能会在某天突发而死。不怕吗？”疯子沉声问道。

“死在路上，总好过连迈上那条路的勇气都没有。我从来没怕过。”叶岱双手捏拳，微微颤抖着：“我总要弄清楚我是谁。”

人们总爱日月之明的昭昭艳艳，却总厌弃暗夜之黑的笼罩苍穹。他们本能地闪避一切迷茫的前路，闪避着黎明前的永夜。他们一次次对孤勇者发出无知的疑问，也一次次地溶解在沉重的泥土。

他们没有勇气凝望深渊，只能将对生与死的疑问带进棺材里。试问世间有几人能豁出一个个平庸的日夜，守住心底里那温柔的疯狂，去揭开灵魂的疤与心灵的痂？

纷繁乱世中，或富或贫的人们都龃龉于高墙方天中，苟延残喘地做着一只井底之蛙，早已不剩几个人，能守住一份最原始的勇气了。

“我难道能将她藏一辈子吗？她总是逃不过的……”老疯沉默暗想。

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老疯沉声道：“打赢我，你就可以走了。”

闻言，叶岱似乎有些意外，按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后，重新握起拳，将全身肌肉、精神和血液调动到沸腾的极致，郑重其重，前所未有。

下一刻，老疯突然发难，枯槁但有力的手臂好像一条会吐舌的毒蛇，盘旋着擒住了叶岱的右手，看似要将她的手臂从前往后折个彻底。

这场景叶岱见过没有一百次也有八十次了，经验可谓是颇为丰富。她并不想之前一样硬碰硬绷紧手臂，而是顺着老疯她手的方向连连后退两步，不可思议地平地起跳，将背部整个压在了老疯身上，一瞬间老疯感觉手上似乎拖着一只浣熊，擒拿手竟差点脱手。

叶岱竟是将被推下楼时调整重心，使自己双脚着地的方法用到了疯子身上。

老疯心中暗道一声“好”，然脸上却冷峻依旧，收紧了捏爪的手掌，暗劲从手臂传来直掐叶岱的手臂，一声骨碎的咔嚓声清晰传出。

谁曾想叶岱颇有壮士断腕的觉悟，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将身体重心从腰部到头颈迅速上移，在自己的手臂还被紧紧掐着的同时，越过老疯的头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后空翻！

好一个金蝉脱壳，只可惜蝉臂留在了壳里。

“没能杀敌还自损八百。我何时教过你如此蠢的打法？”老疯厉声说道。下一刻，他蓄力一掌打出，雄厚的内力直接震在了叶岱的背上。叶岱也并不躲闪，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直接单腿跪下。

气血在从胸腔翻涌到咽喉，叶岱硬是咽了下来。她的手臂已经扭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再扭一点怕是真的会整个卸下来。

然而叶岱好像忘记了自己的手臂，竟继续低位盘旋，未跪地的那条腿向老疯下盘扫去，一个标准的搏击横扫。

老疯不可能真得将叶岱的手臂扭下来，在她不要命地继续转动身姿时便撤了手上的劲。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摔在了地上。头部着地，着实是眼冒金星。

这么多年来叶岱从一开始的一掌倒下，慢慢变成能躲掉疯子的几次“鬼抓手”，再到后来能在疯子放松警惕时给他脸上来个几拳，她靠的就是一股不怕死的疯劲。在这一点上，疯子觉得他俩发疯的程度不相上下。

老疯摸了摸头上正在愈合的大血口，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蹲在地上正在惊讶自己真的撂倒了“三座大山”的叶岱，他狠狠翻了个白眼。

“擒拿虽分拿骨，拿筋，拿穴三式，招式手段变化多端，从未定式，也无半部著书留下。因宗上曾出了几个为虎作伥的败类，千百年来多被世人所诟病，直到现在涅槃者的世界也远远不能与搏击，柔术，泰拳并称三雄。但我仍让你熟记筋骨脉络穴位走势，你可知为何？”疯子坐在地上问道。

不等叶岱回答，他自顾自地说道：“你是天生涅槃者，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自愈能力都是涅槃者之首。擒拿这种巧工并不适合你，所以我让你练搏击的招式，走大开大合之路。但蛮力相撞从来都是将攻击力大打折扣的，所以我让你学会擒拿的运力方式。”

“这才是适合你的路子。足够的力气能让你挥出搏击的气势，而不可超越的速度能让你将擒拿运用到极致，你可明白？”

叶岱猛然被灌了一壶“大明白”，脸上嫌少地出现了发愣的表情。“原来他推我下楼，跟我打架是为了教我怎么运力……”叶岱无言想到。

“但擒拿从来不是玉石俱焚的功夫。刚刚那一招巧是巧了，但这么来一下后你也就站不起来了。”老疯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捡起被叶岱踢掉的人字拖往脚上一套：“看好了，我只教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