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者 第4章 九年后

天枢一百三十七年，帝都黎阳城。

一道高达十米的钢墙将这个足足两万平方公里的城围了个结结实实，好像在防着什么外面的洪水猛兽。靠城门的围墙边还挂着一幅长长的标语：“欢迎来到黎阳城，黎阳城人民欢迎您！天枢组织保护这个安全的国度！”

看着还挺温暖，如果“欢迎您”三个大字上没有被人用刀捅了百八十个洞的话。

一个长发女孩身穿一身连体黑色工人装沿着围墙走着，衣服不够大，露出了一截白得过分的手腕脚腕。可能女孩嫌这一身太大老粗，就在腰间系了一条褪色了的宽皮带，将细腰一勒，凸显出腿长优势，硬是穿出了T模的气场。

“又不回家，这个疯子。”女孩喃喃自语：“赌场拳场都没开，垃圾场又不见人。估计又去爬围墙了……”

女孩步子迈得不大，但却出奇地快，转眼就走到二十米开外。若周围有人，一定会以为见鬼了——她踏过的水泥地面都化为了一层齑粉，很快就被风吹散了。

这个大力奇士就是叶岱。在疯子长达九年的“虐打”下，叶岱（又名打不死的小强）成功地长到了十八岁，没有被打得缺胳膊少腿，也没有被推下大楼摔死，更没有在处理疯子惹下的祸事时被巡逻军打死。

也不能说没有，动作发生了，但结果没发生。

九年前，叶岱在被疯子推下悬崖后，毫无悬念地摔晕了过去，还以是头朝下的不雅姿势。等醒来后发现自己上了天枢的难民运送货车，那车一路漫无目的地将他们送往不知何处，又在一些所谓的“难民救济站”将一车的人赶下。

为了活下去，抢食，殴打，欺骗每时每刻都在发生，难民们被饿死，打死，甚至被咬死，一车的人每到一个救济站人数都会减半。

无关人性善恶，在杀人与被杀之间，选择前者是人之常情。万恶的、野蛮的、沦陷的从来都不是这些普通人，如若没有战争，他们都在自己的生活轨迹中善良又普通地活着。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在乱世保留心中的那份真挚的。

起码叶岱是这么认为的。

叶岱和疯子一路流浪着，走过山川、田野，乃至冰川、沙漠，从西域东边的布拉城走到中心的黎阳主城，叶岱发现，战乱和和平的分界线竟是如此分明，在人心上将同为人的同类拒之千里之外，以至于从没有一座没有经历过战乱的城市愿意放入一个难民。

直到他们站在黎阳城门口，城门口刷脸系统莫名其妙地给疯子亮了绿灯。

他们住进了城里，帝都中唯一难民的身份。

“疯子可不能因为惹事被搞死了，不然我就要被赶出去了。”沿围墙狂奔三公里都没发现疯子人影的叶岱愤愤地想：“要死也要在我练熟了凝力再死。”

没错，疯子当初口中的“帮她变强”，就只是在清醒的时候丢给叶岱两本线装书，以及在发疯时对叶岱的无情殴打和推下高处。

一本没有封面，画满了各种人体经脉骨骼图；一本画满了火柴人，做着基础的搏击手势。不知道是疯子在哪个地摊买的十块五本清仓涂鸦书。

叶岱正想着，突然一声划破天际的警报声长鸣，在两秒后，整个天空由蓝转红，整个黎阳城渗着滴血的诡异，大街上的赶着上班的白领们纷纷不要了风度，踩着断了跟的高跟鞋疯了似地狂奔回家。

“安保开了二级防御系统，不会是疯子去爬墙被抓了吧？”叶岱顿时一个激灵，脚下一个急刹车，转身往警报声处奔去。

每个城市都有贫富分化，作为天枢落脚点的黎阳城更甚之。在充满现代感的高楼大厦四周，是蟑螂老鼠垃圾成堆的城中村，成片成片的用钢筋架堆叠起的集装箱里塞满了人。

剥削者在亭台水榭和灯红酒绿中纸醉金迷，被剥削者在一日三餐和庸庸碌碌中屈以委蛇。

随着脚步的加快，叶岱感觉到警报越来越大声，最后定位在离城中村最近的那座岗哨上——一个直径三米的圆形玻璃钢球，球面上有无数细小的孔，凑近看每个孔都有一束激光射出，扫到人估计能拦腰截断。

此时岗哨开了全面攻击状态，竟是不停射出无数束红色激光，将半径五十米内的集装箱给射成了熔岩蛋糕。

“有外来入侵物种！射击！城护军第一大队集中火力炮轰城中村岗哨！”今日值班的城护军从四面八方赶来，架着激光枪纷纷对准岗哨上方。

先一步赶到的叶岱连忙闪身，双手横抓着最近的钢筋架，脚尖一个点地，整个人倒撑着翻身，趴在了集装箱顶上。箱里的一对男女刚刚起床就被警报吓得直哆嗦，看到叶岱一系列骚操作后更是抱着尖叫了起来。

“搞得好像我在抓奸一样。”叶岱揉了揉耳朵，眼睛凝视着前方。

在一片红色光中，她模糊看到岗哨顶上，也就是离地二十米处，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在玻璃球上手舞足蹈，它的头呈扁平状，中间高边缘薄，手臂和身体像鸟的翼一样连在了一起，爪子上还死死地掐着一个人的喉咙，估计是那卑微的哨兵。

这“入侵物种”实在是太怪异了，还越看越眼熟，越看越像……戴着草帽披着蓑衣的疯子。

“……”叶岱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搞事也别在家门口搞啊！这不坑我吗？”叶岱无力扶额，想到接下来要作的死，她狠狠摸了把脸，细眉拧成了曲形。

叶岱猛的支棱起身子，年久腐蚀的钢筋架被叶大力摇了个风雨欲坠。她翻身下箱顶，一把拉开了门，在那对男女更撕心裂肺的尖叫中，淡定地抽走了他们的被子，披在身上闪身出门。

叶岱拱起背，整个人藏在了被子里，尽力将身型隐藏住，在三百六十度全覆盖的监控下，扑向另一座集装箱楼，脚尖还未停留一秒，便借力跳向距离四五米外更高的另一座。

几番闪烁，她一个跳跃，前后脚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钢墙的窄背上，还没给城护军反应的时间，她走钢丝似地向疯子狂奔起来。

“又出现了一只入侵物种！他们正在回合！集中火力，组织他们会合！”口令四面八方响起，配合着警报声，简直是混音爆破现场。

“都瞎了吧。”叶岱无语暗想：“被子和蓑衣都分不清。”

可惜人类的反应力和手速在涅槃者面前实在是慢得可怜，在脸红耳赤的城护军队长啰嗦完那句口令的同时，叶岱已经抵达疯子眼前。

“疯子！你快给我滚回去！”叶岱中气十足地吼道。

疯子愣了一下，停下了他躲避激光枪的手舞足蹈，扶了扶草帽，露出黝黑的脸庞。他的眼睛在看到叶岱时闪过一丝光芒，随即像个孩子一样笑了起来。

“沙包！食物！”疯子单手拎着哨兵，向叶岱的方向推了推。

本来在装死的哨兵听到后瞬间口吐白沫。

时间容不得叶岱先将疯子骂回正常人，眼看激光束要到达太阳穴，叶岱右脚着地，左脚曲起，腰身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塌陷，在重心下移的瞬间躲过了激光弹。

随后她以胯部为轴，翻转三百六十度来了个回旋踢，左腿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后，硬靴照着疯子的脸就是一下，直接给他踢下了城墙的外围。

疯子被踢了个措不及防，带着茫然的眼神和两行鼻血向后摔去。

“记得回来吃饭，我买了泡面。”叶岱交代道，嘴角扬起了大仇得报的笑容。“叫你天天推我下楼，让你也尝尝摔断腿的滋味。”叶岱心里暗爽着。

“？”集结完毕的城护军似乎也被愣住了，没想到这两只外来入侵物种居然搞起了内讧，一时竟忘记了开枪。

就在他们迟疑的这一秒中，叶岱毫不迟疑地披着被单纵身跳下，在半空中微微侧身，将脸朝下的姿势调整为背朝下，在离地仅七八米处又一个体转身变为双脚朝下，随即双膝一蹲，缓冲落地。

一番动作堪称流畅完美，估摸着没跳过百来遍楼也摸索不出这么安全又不失风度的跳楼姿势。

但如果仔细回看，会发现叶岱这一体转身和刚刚的回旋踢动作极其相似，都是将重心调整至腰胯之间，然后利用腿部完成不同的目标动作。

无论是调整重心还是蓄力攻击，左右离不开一个凝字。

凝力，而后出击，才能以点破面，以蜉蝣撼动大树。空有其力是不能发挥到极致的，而只有将力全部凝集到身体一点，才能得到震撼的爆发力。

城护军们可算是回过神来，想起手上还有枪，纷纷将黑漆漆的枪口对准这只“不明生物”。

“瞄准！最大功率发射！”队长破音喊道。随即一声巨响，烟雾四起，在红光的散射下模糊了视线，空气中弥漫着钢铁融化的刺鼻味道，人们纷纷捂上了口鼻眼睛。

“咳……”等到他们能睁开眼睛，就只剩城墙上的一个大洞跟他们大眼瞪小眼，地面上没有任何血肉的痕迹。

和大洞面面相嘘的还有一人。远程监控的另一端，总操作室里，四周装满了密密麻麻的电子屏，最中间一个大屏放着刚刚的画面。对着屏幕摆着一张极尽奢华的欧式沙发，与周围十分不和谐，一看就是某养尊处优的大人物损身携带的。

沙发上坐着一个穿着黑西装和尖皮鞋的男人，手上做作地摇着高脚红酒杯，梳着大背头总裁标准头，手腕上戴个金手表，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有势。

可惜的是这副打扮配了一张不到三十岁的小白脸，尖细的眼型平添了八分阴柔之气，瘦削的骨相完全撑不起西装，故作冷峻的脸让他看起来像个妥妥的拜金男。

“居然还有没收编的高水平涅槃者么？有意思了。”欧成扬起嘴角，抿了一小口红酒，随后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我的城墙可不能被你白炸啊。”欧成眯起了眼，手轻轻揉搓着酒杯。没有人发现，一条裂痕正从红酒杯内部向外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