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雪晴 第三十一章 凯旋丰镐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

依山傍水的镐京，又当四月春日芳华，一派欣欣向荣景致。

“京”者，在西土华夏系人群的方言里，本是高地之意；和东夷族系的商族人称呼都邑为“亳”，其实是一个意思。

修建适合居住的城邑，总是要选择地势较高的地方，或者是在平坦原野上人为夯土垫高出一个个建筑基址来。

同样的缘故，商族有“亳”、“景亳”和“西亳”等多个故都的称谓，周族也有京邑、岐京、丰京、镐京等好几个“都城”。

最古老的京邑位于豳地，是公刘当年率众修建的。岐京是太王夫妇为子孙们奠定的强盛家园。

文王受命称王后，实际上主要是住在程邑，方便向东方的发展。所以，程邑其实也是周人曾经的“王城”。（备注：程邑在今咸阳境内。）

消灭了近邻强敌崇侯虎之后，纳入版图的有崇氏领地自然就成了王国的经营重心。这里的地理环境极其优越，一马平川、河流纵横、背靠南山，真正所谓的形胜绝佳，宜农宜牧。

周人放弃了直接利用夺取来的“崇邑”，而是选择了水草丰茂的沣水西岸，文王率领大家一番辛苦，营造了气象一新的“沣京”。而东岸的“镐京”，是姬发一手创建的。

于是，“丰镐”便成了王国的首都，形成了一都双城的恢弘格局。如今，河西的丰京是王室、望族与百姓人家的生活居住之所，最是接地气！而河东的镐京是周王姬发办公以及各种行政官署与匠作百工机构密集的所在，当然也有为数众多的人家。

“家主，前面过不去了。”驭夫面带难色地报告姬利。

姬利撩起遮帘走出车厢，果然前面的广场上堵了很多的男女，兴奋地围观着场中央正在进行的表演。

“原来是在看《大武》！难怪了。”站在车上的姬利看清楚了情况，“朝左边那条街走，咱们绕过去。”

驭夫调转车向，轻车奔向一旁的街巷，后面两辆大车也跟了上去。

吸引了很多人围观的《大武》其实是种团体舞。在乐师们的伴奏下，数十个披盔戴甲、手执兵器的“演员战士”分为两队，通过舞蹈展示伐商之役的主要经过，还有歌手高声唱出相关的“台词”，是负责礼乐的宣传班子专门创作的四言格诗。

这个时代，毕竟读书识字的人们太少！而通过载歌载舞的“大武诗篇”，可以让京师百姓很容易就看懂和知晓西土英豪们在周王姬发统率下扫灭大商朝的艰苦卓绝与赫赫功勋。

后世的子孙们喜好看戏，进而从中接受价值观、世界观的潜移默化，这套路其实是周初王庭宣传口的那些文艺战线工作者最先开玩的。

姬利之前就看过两场《大武》演出的。他在礼乐部门有个哥们，带他看的彩排。那哥们还说：不光是在京城公演，将来还会在各地轮流公演。

对亲身经历过克商之役好几场战事的他来说，总觉得有点假模假式的。不过，有表演看总归是好的！谁还能不喜欢放松身心的娱乐呢！

而自己眼下要去做的事情，对家族的荣耀而言，更为实打实。

“前面向右转，很快就能看到我找的那家匠作坊了。”姬利指点驭手，这是他新选的随从，驾驶技术不错，但还是第一次进镐京城。

“是，家主。”

姬利并非王族，而是骊山姬氏的贵族。这次从征，立下的战功让他在骊山戎一族中很是风光！这份光荣需要传承下去。

三辆车停在了一个民营铸造坊的大门外，地方到了。

坊主看到说好的顾客来了，喜滋滋地带人迎了上来。

几个沉甸甸的木箱从车上抬下来，打开了其中的一个，连见多识广的坊主都愣住了。

“哇，上好的金料！”帮忙抬箱子的工匠赞叹道。

“那是！这些金料可是王赏赐我们家主的！”姬利的驭夫得意道，姬利也随即面露自豪之色。

坊主敬佩地向姬利竖起了大拇指，眉开眼笑请示道：“还是按您吩咐的那些器物和兵械来造吗？”

“质量必须得是一流啊！”姬利正色道。

“您放心！全程小的会亲自过目。我家的工艺、纹饰、铭文、抛光，包括用的浇筑模范，从来就没有哪个主顾说一句不是的。”坊主对自家产品的质量很是自信。

“金料够吗？”

“够！够！就您原先点名想铸造的那些，绰绰有余！”

姬利听罢没再作声，像是在犹豫一般地琢磨着什么。

“您还有什么想法？尽管吩咐小的。咱屋里坐着说，还有您的从人们。你，通知庖厨赶紧给大主顾准备好吃好喝的。”坊主生怕这笔大单飞了，殷勤地招呼姬利。

这笔生意确实值得坊主暗自庆幸。

姬利原本是打算在官营的匠造所加工制造的，但那里的活早排满了。托了朋友找管事的也不行！现如今，好多贵胄豪门都在排队等着传家的宝彝重器新鲜出炉，据说至少要到明年才可能情况有松缓。

姬利不想等到明年再说，才找到了这家民营的铸造坊，不过口碑很不错的！

一大爵甘甜的醴酒下肚，姬利也理清了思绪。

“坊家，我想好了，要给我家定一套重器，就是招呼贵客的宴会上用的。其他的兵器、工具照旧吧。对了，那个轻吕你们会制造吗？”

“您说的是佩剑啊！这个可不比寻常的戈矛，不是我家铸造不出来，是官府根本不允许。现如今，官造的也只配发到诸侯和大夫一级。”坊主对相关事宜的管制是门儿清。

“那算了。我最在意的是重器，一定要造个大个的，宴会上盛菜肴的那种，至少得这么大个。”姬利一边说一边比划着。

“我明白了。您说的是簋，这个不违制的。要不，我请您移步，看一看模型，选您中意的款式和规格。”

“成！”姬利是个爽快的性子。

看过了模型，姬利选了个方座圆器的造型，他觉得坊主说的象征“天圆地方”很有道理！纹饰也够庄重又威武，适合自己武将的身份。个头也绝对拿得出手！

二人再回到便宴坐席上，坊主抢着敬了姬利一觞，算是庆贺生意成交了。

“等您来取货时，保证满意！绝对的传家重器！对了，您打算刻镂的铭文是个啥？”

姬利脸红了，稍后扭捏道：“不瞒你老哥，我是个粗人！不识字。但我就是想把随王从征的事情记在上面，光大门楣，传给子孙后人。老哥，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坊主明白了。

“这事我一定给您办妥当。您把您的情况和小的说一说，我替您来起草铭文。”

一番合计后，姬利很是满意。

“老哥，你再把铭文的内容说一遍，我好记清楚了。”

“没问题。”坊主满脸堆笑，这笔生意赚钱不说，还真是让这位新主顾真心满意，自家作坊的口碑自然更上层楼。

“您听好了。”坊主看着手上的竹简，朗声清晰念出打算刻在金簋上的文字：“王征商，唯甲子朝，岁鼎克昏，夙有商。辛未，王在阑师，赐有事利金，用作檀公宝尊彝。”

“嗯！这下全妥了！”姬利这会儿是真正的心满意足了。

春光明媚，蓝天白云。

王宫的应门开启，庄重清亮的乐声响起，车马人众徐徐出了宫门，前往王宫对面的太庙。

“告庙”，在任何一个邦国都是最隆重的祭祀活动，何况是赫赫姬周一举剪灭了大邑商，完成了王朝更替革命的千秋伟业。

鼎镬夺目，燎焰火红。

周王姬发和扈从大臣们在肃穆庄严的奏乐声中各就各位，分列的仪仗队武士们衣甲鲜明。

首先是告捷于天。

王服衮衣的周王双手捧着玈矢和玉珪肃然而立，太史官尹佚手执金册，朗声向天帝上苍献辞。

“昊天上帝，予小子承皇天之明命，吊民伐罪，殛灭商邑，旌旗所指，莫不披靡。今班师而归，告功于天，献上众多俘获与丰盛祭品，谢恩天佑！”

武士们将百名伐商俘虏的罪恶之徒押解上来，按倒地上；成堆的被割耳朵投入到烈焰炽热的鼎镬中；在朝歌用来悬挂商王子受、姜后与妲己的三面旗帜也被投入了烈火中；沉重的九州之鼎被摆放整齐。

献给天神的还有六头壮牛和两只肥羊。大祭司手执鸾刀，在助祭们的相助下将牛羊一一宰杀，牲血沥沥，解开的膏脂投入到鼎镬中。

告天之礼完毕，姬家子弟一一将列祖列宗的神主牌位恭敬地供在神案上，皇祖太王、烈祖王季、太伯、虞公、文王。

“将予兄长的牌位也供上。”姬发吩咐在犹豫的姬奭。

姬奭不再纠结，将文王长子姬邑的灵牌也安放在先人灵位的最后，上面的谥号为“邑考”。

周王姬发亲自告捷于庙堂先祖们道：“从前予小子蒙先父教诲，要遵循成汤革命之典故。予小子继承了父亲的遗志，斩杀了商王子受，在此告捷献祭于祖先们。我们还隆重告功于天神与谷神，用众多的羊、犬和猪做祭品奉献给了山川土地众神。”

献俘仪式开始，姬发手执王者的黄钺，肃杀的乐声响起。总计四十名被俘者被当众历数罪责后一一杀死，全是曾经助纣为虐的商人达官显贵，包括诸侯、部族首领、守鼎官、司徒、司马等不同显赫身份。

最后的仪式，是周王姬发告谕在场的诸侯邦君们，一定要治理好各自的家邦，不可像殷商贵胄那样招致上苍的憎恶。

奏乐声结束，盛大的告庙仪式礼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