赊刀人 第六章 白蒲县

第二日一早，龚自在打着哈欠醒来，习惯性地先喝了口酒漱漱口，然后翻身就看到坐在自己身边的小哑巴。

她正盯着脚跟前的打了叉的“罂粟”二字出神，眼袋微红，似乎一夜未睡。

龚自在一巴掌轻轻呼在自己脸上，昨夜那番对话，好死不死的提人家爹干啥，戳到了小哑巴的伤心处，估计没个三五天，是缓不过来了。

还是那句话，好人难做，恶人更难做。

此时，小哑巴见龚自在醒来了，赶忙咧嘴一笑，可这苍白的脸色，笑得比哭还难看。

龚自在借口早晨阳光刺眼，捂住眼睛连忙说道：“小哑巴，今天我们去的白蒲县，那里茶干很有名，咱们手头还有丢丢闲钱，一会儿带你尝尝。”

小哑巴脑袋一歪，一丢丢？

她伸出小指头，比划了三二五三个数字，意思不是还有三百二十五颗灵石吗？

说起这件事，龚自在坐起身一拍大腿，重重叹了口气：“小哑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昨日自馄饨铺子分别后我就准备去购置点酒水，何曾想竟路遇几位妙龄女子，我看他们年纪轻轻，衣服都买不起，再加上她们也许是被我的翩翩风度吸引住了，见到我便拉着我诉说自己悲惨的身世，当时那个情况，我推都推不开啊！结果本大爷善心一发，就拿那些个神仙钱救济她们了。”

看到小哑巴逐渐板起来的脸，龚自在问心无愧道：“我那是做善事！扶贫！绝对没有寻欢作乐的意思！苍天可鉴！”

小哑巴朝龚自在伸出手掌，龚自在自知理亏，十分乖巧地交出了剩下的所有灵石。

不多不少，正好三颗。

小哑巴强忍住用小拳头捶人的冲动，将三颗灵石紧紧攥在手心里，然后将手放在兜里，这样就不会丢了。

爹爹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女子也是。

她又没好气地看了一眼龚自在，然后昂起脑袋，向着白蒲县的方向，踏着小步子进发。

她的身后则是一脸信誓旦旦，扬言要痛改前非的龚自在。

——

二人于日落前来到了白蒲县，这是一座位于南阳郡城东面的小县城，人口不过三四十万，却有着不同寻常的繁华。

大秦将天下划分为九郡十六州后，各大州郡首府所在都是以州郡名命名，好比南阳郡的首府就是南阳郡城，姑苏郡的首府就是姑苏郡城。

而除了各州郡的首善之地，郡内还有大大小小的县城村落，今天他们所到的白蒲县在南阳郡诸县里，若只论城市规模，那是不值一提，可白蒲县胜在某个行业极为发达，所以大陆各地的商贾富豪、达官显贵，就连某些个山上神仙，都喜欢有事没事来这里溜达溜达，消遣消遣。

美其名曰“踏春”，说得俗点叫“猎艳”。

但如果用龚自在龚大爷的话说，那得叫“扶贫”，是做善事，可造百八十级浮屠那种。

也因此，白蒲县一跃成了南阳郡内一等一的销金窟，白蒲县县令更是成了比南阳郡城郡守油水更多的肥差。

都说百闻不如一见，小哑巴牵着龚自在进了白蒲县城，没走几步路，便顿觉这座城市的不凡。

现在天色将晚，刚过未时，马上申时，正是店铺收摊，炊烟四起，各家母亲喊各家孩子回家吃饭的时辰。

可道路两边那些商家小贩却半点没有歇业的意思，一个个卖力吆喝，何其热闹。

除此之外，更让龚大爷诧异的，夹杂在商贩之中的竟还有许多明目张胆当街搔首弄姿的“神仙姐姐”，浓妆艳抹不说，更是“衣衫褴褛”，让人不得不怀疑，现在到底是盛夏还是早春。

小哑巴紧皱眉头，捂起口鼻，就连这空气中都是满满的脂粉味，呛鼻。

但看我们龚大爷，如鱼得水，好似到家了一般，走起路来脚步都变得轻浮，如果不是有个小哑巴在身边，龚大爷保不齐就要去上演一出“闻香识美人”的老套戏码了。

“啧啧啧，这白蒲县真是民风淳朴，害得本大爷身子骨直接软了一半。”

至于另一半为何没软，还不是因为口袋干瘪，囊中羞涩？

龚大爷可是知道的，那些个神仙姐姐口中哥哥喊得勤快，可若是知道你口袋空空，那脸翻得比翻书还快。

不过龚大爷也深表理解，神仙姐姐也是人，是人总得生活嘛。

看见个还算干净的客栈，名为“载歌楼”，龚自在在门口张望了好一会儿，才被小哑巴领着不情不愿地走了进去。

实在不是因为龚自在矫情，主要这客栈……是素的。

进入客栈，客栈里比起外面的脂粉扑面好太多太多，就好似从酒池肉林走到了小桥流水。

来到柜台前，掌柜的是个体型微胖的中年人，一看有客人来了，急忙招呼，可又一看来者是个乞丐模样的汉子，脸色不禁冷下了三分。

“打尖还是住店？可不管哪样儿都得先付定钱。”

言下之意，要是没钱，客栈门外的大街上都是可以住的。

龚自在其实早就算过了，三颗灵石可以折算成三十两黄金，如果一路两人不铺张浪费，到达姑苏郡不成问题。

可眼下就出现了一个大问题，这狗日的客栈住一晚竟然要一百两白银！

一两黄金可兑十两白银，一百两白银就是十两黄金！

也就是说这住一晚得花整整一颗灵石！

这下别说到姑苏郡了，能不能走出白蒲县都是个问题。

龚自在不由得愤懑道：“什么‘载歌楼’，干脆叫‘宰客楼’好了！”

客栈掌柜眯起眼微笑，心中虽不悦，但没有因为眼前这人的出言不逊赶人，最主要的是他身边还有个模样俊俏的红衣女童，而且看女童这身红衣的做工不似凡品。

在这白蒲县，打眼之事常有，早年就有一位衣着朴素的大佬去某间客栈里投宿，结果被当成乞丐打了出去，没想到第二天便有数十位山上神仙联袂而至，对着那间本就不大的客栈砸下了不少神仙法宝。

所以，几十年的人生经验告诉这位掌柜，越是看起来普通的，越不能惹，万一呢？

这么一想，他再看龚一副乞丐模样的龚自在，心中不由得又亲切了几分。

“客官您有所不知，咱们这儿都这个价，谁要是低了会被同行挤兑的，不过如果客官确实嫌贵，我这儿有个折中的办法。”

一大一小洗耳恭听。

客栈掌柜神秘道：“咱这儿啊，住宿费可以打对折，一晚五十两，不过有个要求，您得去对面那半夏楼消费消费，然后拿着那儿消费的凭证来我这儿抵消住宿费用。”

龚自在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你这是老母猪戴肚兜——一套又一套啊！

可谁知，个头还没龚自在屁股高的小哑巴突然一个蹦跳拍了一枚灵石在掌柜面前，并伸出手指比了个一，意思是开一间房，住一晚。

客栈掌柜看到面前的灵石，立马验证了心中的猜想，寻常人哪会用灵石付账？眼前这两人铁定是哪个仙家宗门下山游历的活神仙呐！

菩萨保佑，得亏自己没赶人出门。

在东胜神洲，修士的地位等同于皇亲国戚。

现在有两个山上神仙入住小店，那可是蓬荜生辉的大事儿！

他连忙吆喝着让小二带两位贵客上楼挑选房间，并承诺两人除住宿费外在本店的消费一律打对折。

面对掌柜的这一番大献殷勤，龚自在心中微微一惊，都说做生意的八面玲珑，擅长变脸，可这变得也太快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做生意的就得如此，好人做不得，但也别行恶事，谨慎、聪明，再加三分运道，路才走得宽。

想到这里，龚自在心中对这位“宰客楼”掌柜的印象不由得好转几分。

小二带着小哑巴上了楼，龚自在却留了下来，他还有要事要询问掌柜的。

掌柜的满脸赔笑地看向龚自在。

龚自在却咳嗽一声，面无表情对着客栈掌柜说道：“本以为你这间客栈是个干净地方，没曾想仍是这般，罢了，我等也只是路过，也就不追究此事。掌柜的，最后再向你打听一件事。”

客栈掌柜擦了擦额头汗水：“仙师您说。”

听到仙师的称呼，龚自在装模作样的点头微笑，然后俯下身子，低声问道：“在你这里完整消费了，去对面会打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