赊刀人 第二十章 为天地立心

就在这时，张致远恰巧回来。

一看到大汗淋漓的张致远，龚自在就忍不住调侃道：“张贤弟手脚还挺利索，这么快就打扫完了？”

先前的称呼“张县令”太显生份，现在这个“张贤弟”倒是恰恰好，不拘束也显得亲昵。

张致远没有多在意细节，只是跟龚自在解释道：“今天多亏几位朋友的帮忙，才能这么早收工，平常光清扫一活就要忙到中午。”

龚自在猜测：“这所谓的朋友莫不是来自银瓶街半夏楼？”

张致远一脸不可思议：“龚兄怎么知道？”

龚自在笑而不语，指了指张致远的袖口。

张致远低下头扯了扯袖子，这才注意到自己袖口不知何时抹上了一抹胭脂。

龚自在又暗暗闻了闻，啧啧，是半夏姑娘的味道。

张致远尴尬地笑了笑，也不好意思再多做解释，见几人还站在县衙门口，龚自在又坦言是有事找自己相商，于是连忙将一大一小迎进了县衙，顺便也介绍起了县衙的情况。

这座白蒲县衙坐北朝南，占地极广，有房屋九十八间，但因罢官之事现在多是空置。县衙从南至北有大门三间，三间大门分别将县衙隔为大堂、二堂和三堂，这三处均是县令审案办公之地，只是权责不同，在三堂后面还有一座后花园。

几人此时在三堂落座，三堂是县令寻常办公以及审理机密案件地，不如大堂宽敞，但胜在僻静。

龚自在一进入三堂，便注意到在房间东面最醒目的位置有一幅字，字迹潦草，但却颇具神韵，有几分说不上来的美感，至于文字的内容，龚自在好歹算半个读书人，自然认得出来，正是那有名的横渠四句中开头一句“为天地立心”。

东为主位，这幅字能放在如此位置，想来在张致远心目中的地位不低，于是龚自在便问起这幅字的作者。

张致远忙回道：“这是恩师的墨宝，在赴任白蒲前特赠与我。”

“贤弟的恩师是？”

为尊者讳，张致远不方便作答，于是指了指那幅字的落款。

龚自在定睛看去，字画的落款讲究极多，但又可以说没有讲究，比如这幅字的落款就极为简略，只有四字“魏夷吾书”。

“当朝首辅，有谏相之称的魏何，魏夷吾？”龚自在心中微惊。

张致远微笑点头，一提起他的恩师，张致远便是一脸崇敬。

若问朝廷百官谁敢直言不讳，谁敢为天下万民触天子逆鳞，除了魏何，怕是找不出第二人。

龚自在想起九夏夫人之前似乎提过此事，只是当时的自己没有过多留意。

现在看来，一个七品小县令一上任就敢和白蒲县利益链背后的那些庞然大物掰手腕，与那位庙堂之上连天子都要给三分薄面的首辅大人脱不了干系。

这时，一个衣着朴素的老人给几人端来茶水，张致远忙介绍道：“这是安伯，自小带我们兄妹长大，家中双亲早年已经双双仙游，所以当下安伯便是我们兄妹唯一的亲人。”

闻言，龚自在连忙起身喊了声安伯，小哑巴说不出话，但也毕恭毕敬地弯腰致意。

安伯一脸慈祥，忙说公子言重了，说完也不停留，放下茶水便转身离开。

自尊且识趣，难得。

安伯走后，张致远想起自己的妹妹张翠花，于是略带歉意地说道：“舍妹自幼跟随山中高人学习仙法，不喜见外人，所以行事多有乖戾，龚兄和小姑娘莫怪。”

龚自在哈哈大笑，心中却暗道：大舅子这是说的哪里话，龚老哥哪里会怪罪？

一杯茶下肚，龚自在也说明了他的来意。

原来他和小哑巴两人本打算去往姑苏郡投奔朋友，但途径白蒲县时因客栈价格贵得离谱，仅仅住了一天就耗光了他所有的盘缠，所以眼下只能先寻个差事和住地，等赚到了盘缠再图后效。

先前在街上偶然碰上张致远被刺杀，而堂堂白蒲县令身旁除了亲妹妹外就没有个正经护卫，龚自在便想着自己能否担任护卫一职，佣金可以商量，但得保证有一日三餐和住的地方。

而且他还承诺，以后每日清扫街道的活算他和小哑巴一份。

小哑巴也举起小拳头，斗志昂扬。

张致远闻言大喜，今日在街上看到龚自在的身手他就有这个念头，但苦于没有开口的理由。

“龚兄有此意就再好不过，只是实不相瞒，在下惹上了一些麻烦人物，恐连累龚兄，所以一直不敢开这个口。”

龚自在却是哈哈大笑，拍了拍张致远的肩膀：“不怕贤弟你笑话，你龚老哥只要工资到位，神仙都给他干废！”

双方一拍即合，张致远更是爽快地将县衙后花园的一间分属给县令亲属的厢房拨给了龚自在和小哑巴。

有了免费的住房和饭食，小哑巴开心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将两人带到住所，张致远便去处理公务了。

小哑巴兴许是太累了，一到房间便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看着小小年纪便打起呼噜的小哑巴，龚自在忍俊不禁又心疼不已。

实际上，今日登门，除了完成九夏夫人的任务外，龚自在还有个私心，是关于那件神器悬赏令的。

根据许来迟的情报，今日过后，神器悬赏令会传遍东胜神洲。

到时候他龚自在面对的可不再是一个二十七字阁，而是整座东胜神洲修士无止境地追杀。

说句实在话，他龚自在想逃，有一千一万种方法，那些个不入流的家伙根本发现不了他的踪迹，可奈何身边有个“小拖油瓶”，还是个文运斐然的“拖油瓶”。

虽然有许来迟的两苏旧菊做掩盖，但时间一久难免纸包不住火，与其被动挨打，不如想个法子一劳永逸。

白蒲县衙是官家地方，那些杀手也许敢当街杀人，但他们根本不敢走进白蒲县衙哪怕一步，与强盗恶贼见了官差本能感到恐惧是一个道理。

至于为何天下修士会如此畏惧一个凡人王朝，这还得从七百年前那位始皇帝颁布的一条法令说起。

七百年前，天下初定，那位创下不世之功的始皇帝突然颁布了一条令当时无数修士胆寒的法令——焚书令。

焚书令中最重要一条便是以道法乱禁者，坑杀之！

这条法令延续了七百年，直到现在许多修士提到这条法令都会不寒而栗。

而大秦作为一个凡人王朝，又拥有天下任何修真门派都不可比拟的绝对武力。

大秦宗室，天下人已知的光上五境的修士便有双手之数，这还不算那些依附于大秦的供奉客卿，以及神灵武将，这都是大秦数百代传承的结果。

如果说东胜神洲最大的仙家是哪一座？相信很多修士会回答你——大秦。

甚至于有人说：大秦，其实是一座伪装成王朝的仙门道派。

对于那些无视律法和规矩的修士，大秦也有专门的机构收拾他们——选道司与敬天府。

前者在明，后者在暗，各司其职。

而被这两者盯上的人，基本可以宣判死刑，就连某些上五境修士也不例外。

选道司在九郡十六州各地都有分部，负责抓捕犯禁修士。选道司虽在大秦官制内，但一向与县衙分离开来，设在保一方风水平安的城隍内部，白蒲县城的选道司也是如此。

龚自在早就打听过，白蒲县城隍距离县衙不过百步距离，如果有居心不良的修士胆敢硬闯白蒲县衙，那选道司内的几位行道官瞬息之内便可赶到，出手将他们拿下。

行道官出手，往往不留情面。

但如果那些人使用投毒、巫蛊等下三滥的手段，也不用担心。

大秦体制下每一处机构都由高人设置阵法，不谈那座固若金汤的京城，光是每一座地方县衙都是一处天然道场，妖邪避让，百毒不侵。

只说这座白蒲县衙，门口照壁在凡人眼里不过是一组青砖浮雕，但实际上是一块照妖石，可显形化妖。由南至北大堂、二堂、三堂则分别对应天地人三才，正气鼎盛。大堂左右两处各有一间议事厅，厅内篆刻有青龙白虎石雕，各处木制构件上也绘有花鸟彩绘，实际上皆是瑞兽精魂。而最讲究的还得是县衙门口的功德牌坊，此牌坊是为七百年前的县令温浮梁而建，而白蒲县城隍老爷恰好就是那位温浮梁。一位大功德在身的城隍可比作一位元婴境修士，再加上是在自家土地，实力更是直指上五境！

县衙内外，此等神异，不胜枚举。

当然以上这些针对的只是绝大多数修士，某些身份特殊的，可不管这些。

比如来自二十七字阁的许来迟三人，他们在客栈里杀了那么多人，本地的选道司不也是屁都没放一个？

关于这一点，龚自在倒是清楚原因。

那位六百年来藏身幕后的二十七字阁实际当家人，与本朝皇室，同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