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海录 第八章

“喂，听说你来凫云小筑养伤，你倒是会找地方”

坤泽一边摸了个果子上下抛着玩，一边用狭长的桃花眼斜睨着我。

“听说你受伤了，如今好了吗？”

“差不多了”

毛球应着飞到竹床上落在坤泽旁边，雪白的羽毛上果然已经看不见黢黑的雷痕。

“才没有那么快，用元灵神身挨这道雷，就算是本天才也不会个把月就痊愈”

坤泽说着翻身将重明捉在手里强行拉开他的翅膀，两只肥肥的爪子来回仔细的在绒毛里翻找，我也趁机仔细看了一遍，果真是一点痕迹也看不出了，但想必也不如重明说的那般已经痊愈，不然也不会任由坤泽来回折腾自己。

“你个怪鸟，修炼不行，养伤倒是有些心得”

坤泽嘟囔着将重明扔在自己躺平的肚皮上有些心不在焉。

“狌狌，他怎么样了，很久没见他了”

我犹豫着还是问出口，自从联手击杀磨铁以后我就没再见过狌狌，也不知灵泉里看到的是真是假。

房间一阵沉默，还是坤泽先开了口

“那小子这次没死，但也和死了差不多”

毛球躺在坤泽肚皮上接过话茬

“你们在雾林河击杀磨铁的时候狌狌就伤到了，养了几天，岐睚带族人寻仇，他，这次伤得不轻”

“才不是，那小子右手没了，哦，对了，岐睚是磨铁他爹，修为不低，又抱了必杀之心，狌狌一族本来就只剩他和他爷爷，现在倒好连他爷爷的尸骨都没保住，看来是要灭族了。本来胆子就小，现在更是……”

“坤泽！”

重明喝住滔滔不绝的坤泽，坤泽也意识到失言叹了口气道

“总之我们都让着他点”

坤泽的叙述和我看到的场景相差无几，心头涌上一阵愧疚，自觉亏欠狌狌的再无法偿还。坤泽和重明还在聊着什么，我的心思已经被愧疚和扶光的声音填满。

“还是不行吗？”

“腿伤倒是能治，可这凡人的躯体却是受不住棋山的灵气。饶是每天吃着灵草也是一日一日拖着罢”

“仙者，不知我的精血是否对殿下有益？迫于无奈殿下倒也喝过一些”

“扶光你糊涂呀，那凡人躯体连这棋山的灵气都受不了，怎么受的住你几万年的修为，况且你知道他不是殿下，又何苦呢”

“是我们将他无辜牵扯进来，况且几百年就出了这一个，又与殿下有些神似，而那冰莲也……仙者，您说殿下是不是真入轮回了”

“万没有可能，当年阵中诸神皆道消羽化，殿下也是在我们眼前消散，后来你再去，也只恍惚见得似是殿下真身，殿下是万不可能载入轮回的，至于其中曲折奥妙，这万年来老朽亦是参悟不得。”

“诸神于凡世间羽化，不知神誓是否会应在凡世间？如今我等皆困于棋山，即是生道亦是死路，我们逆天而为，小景亦被牵连其中，他的生死我却连起数卦终是不得结果，亦不知他若登上山顶是否就有生机”

“皆是缘法造化罢”

我终于明白棋山困住的不只是这些神兽灵鸟，还有我。至于我是不是他们口中的殿下，我不关心，我只不想在这里死去。目睹了那些残忍血腥的画面，我无比想念21世纪和平的年代，想念我的小床，想念窗前的树和拐角处的煎饼果子，我想回家，我要回家！

“喂，喂”

坤泽见我半天不语，肥厚的爪子差点将我五脏六腑拍出

“什么？”

“你在想什么，叫你都听不见”

没人知道我目力和耳力中毒之后变得俱佳，我深知这祸从口出的道理，自然也是什么都不想说的

“叫我？何事？”

“娘娘腔问你伤如何了？”

“倒是不吐血了，腿也似乎有了些知觉”

毛球有些诧异，飞到我肩膀上一羽轻搭在我头顶。一旁的坤泽突然来了兴致

“你也这么快就好了？我拍一掌你感觉一下是不是真有知觉了”

我着实无奈

“你这一掌下去，我腿还会有一处好肉吗？”

“那倒是，都说六界就数凡人最弱，我看不假，你尤其如此！”

重明收起翅膀扶光就与石明斛进到房内，见我坐在床边坤泽占了床大半道

“坤泽，带你来是做什么的，可曾忘了”

坤泽见扶光发话知他不悦也不敢拖延，翻身下床朝石明斛道

“老头，你瞧好”

说着显出孩童模样的化象来，石明斛也似达一般有些吃惊

“好小子，不愧是战将血脉，区区五百年就已修成人形，过来小老儿瞧瞧”

坤泽蹬着胖乎乎的双腿挪到石明斛面前，很是骄傲。可见这修成人身哪怕在神兽中亦是罕见事。

石明斛拉着坤泽左瞧右瞅很是满意道

“不错不错，你这几百年的勤勉天赋终结此果，小老儿送一件小玩意贺你一贺怎么样？”

“老头，我可要好东西，扶光给了我一件衲衣，你可不能比这个差”

说着一道微光乍现，一件墨绿的袍子出现在坤泽身上，裹着胖乎乎的身体更显得白白嫩嫩煞是可爱。

石明斛大笑起来：“自然自然”

手往一只团云锦袋里一掏取出一个小葫芦来

“来来来，这个今天就赠与你罢”

说着将小葫芦递给坤泽，坤泽接过摇了摇，拔开塞子往手心里一倒，五颗黢黑的丹药静静躺在手心，坤泽和重明看着丹药具是一怔

“老头你不想给不给就罢了，何必又来捉弄我。小的时候你可没少塞这种苦药给我们，有时候让我们睡上几天，有时候让我们拉上几天，我们修炼以后你见捉弄不着，又哄着我们喝玉露醉上半月。如今我化形这么大的事，你又使这招！”

坤泽嚷起来，石明斛不想他如此记仇，竟将几百年前的往事抖露一番，面上一红立马道

“这山中生活甚是无聊，我每日修炼亦是枯燥这才逗弄逗弄你们，你怎么还记到现在。这五颗松朴子乃是万年前小老儿用元阳上帝殿前松脂所炼化的，你不是成日到禁地找仙草奇花辅助修炼吗，竟如此不识货”

说着作势要收回，坤泽一把按住讨好道

“真的？”

“还能骗你不成”

“多谢仙者，多谢仙者”

坤泽连连道谢，随后又小心翼翼地将药丸装进葫芦，微光乍现，手中葫芦已然不见。

石明斛又向一直默不作声的重明道

“重明可也想要些什么？”

“多谢仙者，重明自知勤奋不足，化形之日再向仙者报喜罢”

石明斛也不再多说什么，扶光便领着坤泽和重明回家去了。

我只是旁观着，却也觉得仙神与人似乎如同扶光所讲本质上没有区别，一瞬间对他们强行将我拘来此地有些释怀，若我经历过美好宁静，一旦被迫失去想必也会不择手段。

我的日子还是一样平静，可当时我不知道的是海水已经将我才来时所住的石洞淹没，那些灵力修为不足以支撑着往山上迁移的族群多半已经覆灭。扶光等这些被称为神兽的人，在无尽海的侵袭下亦无计可施，乱象四起，为了族群能活下去，相斗而亡者不计其数。

我见到扶光，重明和坤泽的日子越来越少，狌狌和达雅一家更是再不曾见过。在我来到凫云小筑半年后，腿伤已经痊愈，我数次想要到凫云小筑外看看都被石明斛仙制止，直到再次见到重明和坤泽。

“什么？你想要出去？不行，绝对不行”

我不知道坤泽为什么如此反对，我苦苦哀求着，石明斛仙不在时就会用术法将整座凫云小筑结界开来，我试过多次根本毫无办法。

“你看，我腿伤已经痊愈了”

“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你不能出去”

我看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

“你们不是想我去应验神誓吗，我在这里怎么应验？”

坤泽听完犹豫起来，倒是重明一口否决

“你知道怎么做？我们不会带你出去的，来看你已经是偷着来的”

“我不懂你们为什么将我关在这里。我的寿命最多也不过几十年，一直关着我难道不是你们也毫无进展，不知道如何应誓只能等么，更何况我寿尽之时就是希望破灭之日。我若出去搞不好还有一丝希望”

我戳中两人中心，不待他们反应便起身往外走

“你们到底来不来？”

“好吧，不过我们得说好，日落之前你必须跟我们回来”

重明还是一样谨慎。

“好”

我其实也不知道如何应誓，只不过想去看看狌狌和达雅。

门前重明飞至半空朝结界展翅一劈，一道雷电将结界劈出条细缝，坤泽咬住我的衣摆将我从缝隙处甩出去，我被坤泽的突然发力吓了一条，好在缝隙闭合前三人都已站在结界之外。

重明，坤泽带着我飞得很快，比起扶光送我来时快上不止一倍。

重明的家出乎我的意料。

一幢民居，能在北方乡下看到的那种，青石墙茅草顶，连堂屋和耳房都明确清晰。

“这？”

我着实疑惑

坤泽确是一副常来常往的样子率先进了门

“小狌狌，哥哥瞧你来了”

狌狌只是躺在床上，双眼空洞，往日里蓬松的毛发毫无光泽的卷曲着。重明和坤泽直接坐到床边，重明翅膀下化出一缕朦胧的白光，光线另一端系在狌狌右手腕处，坤泽嘴里无聊话也不停，最后干脆躺在狌狌身边蹭着狌狌打起滚来。

“狌狌”

我看着他那双淡金色的眼睛盯着天花板全然无它只敢轻唤了声。

原本没有任何反应的狌狌听到我的声音后突然看向我，深金色的眼瞳使我打了个冷颤，下一秒我就被狌狌捏在手里。

事情发展的太快，我只感觉到一阵目眩，整个胸腔连骨带皮的和内脏挤压在一起。

“狌狌！”

重明落在那只高举着我的手臂上，一股电流缠着那只越收越紧的手臂噼啪作响。狌狌像是丝毫没有察觉，深金色的瞳孔只毫无生气的盯着面色涨红的我。

“放手！”

重明见狌狌此状，凌空而起，一声闷雷在他身后炸开。狌狌丝毫不理会已经烧焦的右手死死盯着我，此时被挤压得疼痛已经让我产生耳鸣和重影。

“你想我们都死吗？我，重明，扶光，所有灵兽也好，神兽也好，你在这里杀了他，你的好朋友重明现在就得先死，然后是我和扶光还有山腰那老头”

坤泽懒懒从床上翻起来，像是问着待会吃什么般轻松自然，一双狭长的眼睛却盯着狌狌绷直的背。

在我快失去意识前狌狌松开力道将我随意地扔给飞在半空的重明，颓然的垂下一只孤零零又焦黑的手。重明将我抱出房间，坤泽撇了我一眼和狌狌说着什么，然后狌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点点神采。

“你别怪他”

重明将我放下，漆黑的圆眼睛没什么变化。我抱着快被捏碎的身体，疼痛和突然涌进来的空气已让我懵过去。

“我父亲那边，你可以什么都不说吗？”

重明问完沉默地等我的回答，这种窒息的压迫感甚至于让我更加疼起来，我勉强点着头，重明也似乎松了口气，朝屋里飞去。

他飞走后，挺直身体对我来说着实痛苦，不得不将身体蜷缩起来躺在地上，这才让我好受一些。

我隐约听见了山顶，复活之类的话，脑子轰隆隆响个不停听不真切，我也不想再费那个劲，只从裤兜里掏出石明斛仙给我的一颗药丸，不论对不对症吃下再说。

过了小半天，坤泽和重明从房间里出来

“喂，别装死，起来送你回去”

药丸很有用，除了还有些重影以外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拍掉坤泽推着我的爪子，慢慢坐了起来。

“达和雅在哪里？”

坤泽和重明对我的反应似乎有些吃惊没有搭话

“我要去看它们”

见我坚决，重明开了口

“没必要”

“什么叫没必要，我出来就是为了确认它们是否都好，今天我必需要见到”

“……”

“重明你没告诉他？”

“告诉什么？”

我盯着重明，重明沉默了半晌开口道

“达和雅没找到”

“我怎么理解没找到？”

“就是上次大战以后达雅追着岐睚去了，重明也追着去了，最后除了抱回来一只小豹以外都没找到呗，所以你去了也是白去”

我隐约感觉到是这样的结果，可真听到还是一时间有些错愕

坤泽被我突然抓住他爪子的动作吓了一跳，立马甩开道

“有什么好看，不都是拜你所赐。要不是你还有用，你以为”

“坤泽！”

重明瞪了坤泽一眼走到我面前

“那孩子现在在它们族群里，你还要去吗？”

“去，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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