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尘烟亦世凡 第29章 迷离惝恍

东郡府城南外，护城河南岸一排排低矮的茅草房，荒凉破败，早已没了从前的烟火气。城南的住户大部分人家都是过去的穷苦人。解放后这几年政府陆续把王府花园的大围墙拆了，把里面的亭台楼阁推到了，荷花池也填平了，凡是可以利用多住几户人家的房子都改造了，安排了许多的人家入住，也就形成了一个像村庄一样的地方。

胖子崔的家就在这个叫“石铺”村里，也是分了个王府花园的房间。

他早上卖完了早点，收拾一下，回了家里，有些劳累，就合衣倒着睡了一会儿，醒来本想下午约打牌的人，也没约到，就有些无聊沮丧。

到了晚上要熄灯了，他想起遇见到那个“观音仙儿”姿色不错，突然起了性致，就想和老婆亲热亲热。

“别收拾了，赶快上炕吧，好多天没睡了，想我不？”胖子崔自己脱吧脱吧钻被窝里，开始嬉皮笑脸的叫着外屋的老婆。

没想到正在屋里屋外收拾的老婆根本没搭理他，听见他在叫喊，反而来气了，本来摆好的椅子一脚又踢歪了。

“睡睡，睡你个头啊？午觉都睡半晌了！卖个早点多大功劳似的？这年月吃家也少了，整天也挣不了几个钱，瞎忙活啥？”老婆叨叨嘴地嘟囔着。

胖子崔一听屋外的老婆的口气在埋怨，一腔不情愿！自个儿这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一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索然无味。

这些天，不知咋的了，也许到中年年纪了，胖子崔越来越对自己的老婆没了感觉。他胖，是天天油烟熏胖了，可养个媳妇也是一头肥猪似的，往日年轻时两口子哼唧唧，就像两个圆球挤在一起。可在缺粮少油的孬年景下，看两口子还是胖墩墩，搞得外人想他家多有钱，以为卖早点的买卖不错。其实做早点的挣得是辛苦钱，起早贪黑，利薄的很。柜子里这几天更是眼见的没几个钱，带回家来放在抽屉里明显的比以往少，难怪老婆责怪他。

“好好好！我多干些活，多买几斤果子，不行就添个豆腐脑啥的汤，多卖几个钱行了吧？”胖子崔在被窝里敷衍着老婆，不知他突然想起来什么，“呼哧”一下坐起来，“不行咱找个帮手吧？我也忙不过来啊！”

“先说好了，俺不去啊！俺一身病，没力气！你爱找谁谁！”胖子崔老婆在外面烦躁的说。

“我哪舍得让你干那脏活！”胖子崔嘻嘻笑着，讨好的说。说完他心里可是乐了，反正和你打招呼了，要是真等那个仙儿来了，你可别说没给你打招呼！

胖子崔昨晚终是没有和胖老婆滚在一起，倒是被满耳朵的怨声载道灌得头昏脑涨。

早上了，想想马上要有顾客要吃早点了，他再泄气无力，也得强打起精神。

胖子崔从家里出来，，臊眉搭眼，一件都看不出颜色的汗衫搭在肩上光着粗的像个冬瓜的上身，身子显得更矮胖了，下半身穿着一个到膝盖的短裤，脚上提拉个有些陈旧的布鞋。到了早点铺就有点垂头丧气，因为昨晚他被老婆骂了半宿，休息不好，又起得早，无精打采的样子。

他在早点铺里面正有气无力的，机械的搬动着面和油，在屋里哼哧着和着面。

“崔大哥，俺来了！”正在这时，白露仙一下子就站在了胖子崔的面前，把正在蔫了吧唧的胖子崔真是吓了一跳。

“哎呀，妹子，你真来干活了？俺可烧了高香了！”胖子崔惊喜中感到一种胜利的快感！他没想到幸福来得太快太容易，马上把心里的晦气冲散了。

也许是太冲动了，胖子崔竟从和面缸里腾出双手，一把就抓住了白露仙的小手，生怕她跑了。

白露仙也没想到胖子崔这么大的人了，自己一个小女子会把他高兴的像小孩子似的，倒把她搞得脸红起来，一个劲的往外拉自己的手，等手抽出来已是沾满的面了。

胖子崔知道自己失态了，看着眼前的妹子窘迫的样子，再伸出头看街上已经有人走动了，扭头忙说“妹子，啊，看我高兴的，弄脏了你的手，快到里屋洗洗去。”

“这不正好，俺就是来给你干活的，让俺和面吧。”白露仙对胖子崔也不见生了，索性就要撸起袖子干活。

“哦，喂喂，可使不得，这是力气活，哪里是要你干的。”胖子崔忙拦住了，看着白露仙卷起袖子露出来的白净净的肉嘟嘟的胳膊，有些心猿意马了，怜香惜玉的说，“既然你拿哥不见外，咱就是一家人了，你先帮着把凳子啊，捞油炸果子的筷子啊，还有秤啊，往外拿吧，一会儿就来买家了，唉，妹子刚进铺子就要干活，大哥怪过意不去的。”胖子崔一边假装客气的让让，一边心里乐开了花，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

人逢喜事精神爽！胖子崔有了白露仙的勤快的打下手，那天早上油炸的果子出来的品相比以往都好看，外焦里嫩，恰到火候。

有买家忍不住馋劲儿，买到手就着热度，张口吃起来，“嚯嚯，今儿个这炸的果子咋那么好吃？崔掌柜，可有些日子没吃到你的好手艺绝活了啊！”

胖子崔心里想，今儿个这妹子头一天来，买卖咋就这么兴隆？这不是“观音妹子”福星高照，还能咋讲？

“嘻嘻，甭夸我，这都是我这妹子的功劳！”胖子崔心里想的，被人一攒足哦，就随口说出来了。

胖子催这样一说，周围的人这才注意到，原来果子铺新来的一个人，还是个年轻的女子，正在忙碌着呢。

“崔掌柜，这谁啊？长的怪好看的。”有人问

“没告你说，我妹子，我亲妹子！”胖子崔有些神情自傲的回答着，他心里说，还没给你们亮出“观音”二字，怕让你们羡慕嫉妒！

在一边一直低头干活的白露仙，尽管耳朵里把这些话语都听进去了，但好像与自己无关似的。她是来干活的，对得起那份已经提前预支的工钱，至于周围人们的言谈举止，真的与她何干？

白露仙实在没想到掌柜还要把她这个新来的伙计介绍给大伙儿看看。本来她就干活出了满脸的汗珠，这一声招呼，让她不自然的抬起头来，笑笑，点点头，就又低头忙活去了。

她这一抬头，一颦一笑，可把站在周围的男人惊着了。

人们吃着新炸的果子，开始议论纷纷的时候，白露仙麻利的干着活，也没多想。倒是胖子崔从起初的欢喜，心情的愉悦，渐渐听出男人和女人对他们认识的不同味道来。

几个男人羡慕嫉妒恨，说着插科打诨的段子，归结意思说，他胖子崔本就是个操蛋的家伙，正是如狼似虎的壮汉，招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当下手，无异于小绵羊陪伴着饿虎，早晚的事儿。

几个女人叽叽喳喳，对白露仙品头论足够了，开始看着这一对男掌柜与女伙计会有什么事发生。

这是谁家的不安分的女人出来招蜂引蝶了？有眼尖的七拐八拐就认出了是城南街王家大院的吴瞎子的媳妇。

“哟，这不是瞎子仁的媳妇吗？小媳妇不在家守着等男人回来，咋就跑出来帮工来了？”有个女人是挨着王家大院住着的邻居，本是今个跑趟远路为了吃个好果子，却没想到看到瞎子媳妇。

“你认识啊？人家帮她哥哥呢!”有人解释说。

“啥子哥哥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吧！呵呵。”那女人这般口吻说话，人们开始用异样的眼神看着热闹。

胖子崔一边干着活听来，有些后悔自己多嘴，干嘛把仙儿妹子给人说明啊，以后要是越解释，越描越黑。他本就是想好事儿，吃个腥而已，应该偷偷摸摸才是，见不得天，不想让人知道，更不敢叫家里的那只母老虎知晓。这可好，自己得了便宜卖乖，不小心把“宝贝”拿到太阳底下，让多少只眼睛看着，可咋下手？这么多张嘴，传到母老虎的耳朵是早晚的事儿。

他越想越懊悔，手里的活越不利索了，炸出来果子七歪八斜的，不是炸老了，就是炸嫩了。

在一旁当下手的白露仙也发现崔掌柜的变化，只是她还猜不透掌柜心里的鬼九九。

“大哥，面快完了，还需要和面吗？”白露仙好心的提醒着。

“是吗？”胖子崔这才如梦游一般回过神来，而且，他感到自己想的太多了，人生嘛，就是你笑别人，别人笑你，就他妈那么回事吧。

“不了不了，今儿个就买这些了。”胖子崔对白露仙笑笑，扭头对着摊位前的人群说：“对不住，今天没面了，炸完就不卖了啊。”说完，就麻利的快剁几刀，稀里糊涂就下油锅了。

“崔掌柜，我还没买到呢，今儿个炸的又好，人多，干嘛不干？时间还早着那，放着买卖钱不挣，急着回家上热炕头啊？傻不傻！”有人阴阳怪气的嘟囔着。

胖子崔任人咋说，也不解释，也不反驳，就是招呼着白露仙加紧收拾。他要赶紧结束今早这场无法预料后果的场面，谁叫自己嘚瑟，跳得高摔得重，他犹如从云端一下子摔到地面，一地鸡毛。

早点铺外面的东西收拾的麻利，胖子崔和白露仙把早点铺关了，一时他俩单独在一个空间了，反而手足无措起来。

“仙儿妹妹，别听外面人瞎嚷嚷啊，哥哥就是想帮妹妹讨生活的，没别的意思啊。”胖子崔忙要解释着。

“莫听就是了，蝲蛄叫还不种庄稼了？俺问下大哥，你这儿常这样乱哄哄的？怎么都是讥笑你，这可怎么相处？”白露仙一边平静的说，一边要想走的意思。

胖子崔听来，一下子是另眼相看起眼前的白露仙，越看越耐看，越想越觉着这个“观音”不一般的滋味，忙有些讨好地对白露仙说：“呵呵，还是妹子说的在理儿，外面就是一帮闲的操蛋的人，我一想到那些人通过嘲笑我才能渡过一个早晨，便也心安了，妹子别介意啊。”

“大哥，今儿个忙完了吧？没啥活干，俺就回家了。”白露仙说完就要走。

胖子崔一听，也不知哪里来的快劲儿，一把手就抓住了白露仙的手，“别急嘛，哥还把话没说完那。”

白露仙没想到他会抓住自己的手，很是惊诧了一下，忙要挣脱似的，“你别这样啊，让人看见多不好啊！”

也许是白露仙的自带来的那种柔柔弱弱的声音，倒把胖子崔的雄性荷尔蒙激发出来了。他一下子开始醒悟过来似的，自己是个男人，咋就不如一个小媳妇挺得住事儿？他为了掩饰自己的外强中干，就松开手，随手从钱柜里拿出钱来，

“仙妹妹，今天是你头天帮俺干，咋就这么买卖兴隆，比往日卖出好多。你是俺的福星啊，给，这是给你的奖赏！”胖子崔说着就要把手里的钱交给白露仙。

这可把白露仙惊着了，她知道无功不受禄的理儿，自己这一早晨也没出多大的力啊，预支的工钱都对不住，这个老板咋就又给钱？

她从眼前这个中年男人的眼睛里，那种饥渴如狼似虎的劲儿中感觉到了一种恐惧。这钱是不能接的，要烫手的，是非之地不能久留。

然而，胖子崔已经容不得白露仙的推辞，生生就把手里的钱硬塞到的她的怀里，“你不要，就是瞧不起哥哥！”胖子崔说完，好像是怕白露仙把钱退给他，索性抓住她的手按在她的怀里。

白露仙开始有些哭笑不得了，心里想，咋就碰见这么个“傻哥哥”？可在把她的手被眼前这个中年男人使劲抓住，一双火辣辣的眼睛看着自己，她读出来一种异样的意思，闻到了令人恐惧的而又无法言表的滋味。

看来要是不要的话，说不定他还要做出什么“硬上弓”的事儿，出格的可就都难堪了。

白露仙只好接过钱来，说：“好好，听哥哥的安排。俺走了，明儿个俺再来。”说完，白露仙就在胖子崔一愣，感到自己失态了，尴尬万分的时候，顺势抽出自己的小手。

白露仙急急忙忙的拉开门走出去了，隐隐约约的在身后听到在铺子里的胖子崔笑出声来，还有一句话听得清清楚楚，也不知他自言自语还是就想让她听到的，“这个妹妹俺喜欢，俺要定了！”

白露仙走在回家的路上，还不止一遍的摸摸放在裤兜的钱，生怕弄丢了。她没想到头一天帮人干活，竟然还得到掌柜的额外的赏钱，她又摸摸兜里的，反而感到这钱比之前预支的钱干净些，自己心里也受用些。

她一路走着，还盘算着如何去用这些救急的钱。可当她走到大街喧哗口的时候，就临时起意了，心里劝慰自己：有钱不花，丢喽白搭！全家好长时间没有“荤味”，肉是买不起，吃几个鸡蛋也算是让老人小孩解解馋。

白露仙心里这样想着，就拐到拐角处的副食店，到了柜台前，她说要二斤鸡蛋。

等售货员称好了鸡蛋，她掏出那叠钱，在付钱的时候，那个售货员看到白露仙从腰里掏出那叠钱，一愣神，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她。

因为这是困难时期，一般家庭很少买这么多鸡蛋的。那售货员诧异的眼光分明是不相信这个穿着极为简陋朴素的女人会有这么多的钱。

白露仙也感觉到了被人怀疑的眼光，那是不怀好意的质疑。她赶紧从那一叠钱里抽出一张，付了钱，提着那兜鸡蛋快速的走出了副食店。出了副食店，站在大街上，好像很是不安，白露仙明显感觉到副食店里几个售货员在她的背影里指指点点。

她提着那兜鸡蛋走在大街上，引得路人不断的在瞧她。在这个年景下，她提着一兜鸡蛋走在大街上，好像这鸡蛋来路不明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