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乱世 第一章 山

我出生在一座山上，山不知是何山。

我出生时身边就有一个人，人亦不知是何人。

五岁那年，他告诉我，其实我的名字不叫“你”，而是“落”。“落？”我问，“是，落。”他答道，步履蹒跚转过身，继续打扫院中的落叶。那年已是深秋，山上寺院里的银杏已经全部落光，金灿灿一地，风过的时候，像是流动的黄河之水。

实话说，我并不在意从他口中说出的我的名字究竟有多草率，因为我本来也不相信这是我的真名。我想他可能只是觉得喊“你”这个字不甚舒服，毕竟，这是三声，不好发音。尤其是我平时又爱答不理，他大声呼喊我的时候更加像拳头打棉花，无处使力。故而给我改了一个四声的名字，这样可以方便他对我呼来喝去甚至是破口大骂。想到这里，我面露鄙夷地侧眼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流转又看到他手里的扫帚和扫帚下的落叶，更加怀疑他只是看着满地的落叶而突发奇想，不由地内心里又对他问候了好几遍。

虽然我还是一个五岁的孩子，但是山下的大叔大妈们都说我是小机灵鬼。确实，我从出生那一刻起，就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聪颖和智慧。据说，我刚出生时便可以斜眼看人，颇具嘲讽之意。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滴溜直转，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坏点子。一打眼，便知这孩子将来必“不可限量”。当然，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多少是有些添油加醋之意。对了，“他”就是那个老仆人。我们一直便以“你”和“他”友好相称。

夜色很快降临，秋夜凉如水。我坐在石桌上看着眼前的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怎么又吃咸菜馍馍啊？我已经连续吃了快一个月的咸菜馍馍了。”说罢放下手中碗筷，赌气看向他。他不理，自顾自地边吃边说，“没钱了”。虽然早就知道会是这个敷衍的回答，但是当真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我还是心有不甘。“又不是不能去打猎。”我撇了撇嘴。“你懂什么，深秋了，万物归兮，哪里还有猎好打。吃你的饭。”“切，借口而已。”我愤愤不平。“以你的身手，给我打只兔子、野猪什么的，还不是轻而易举。我正值年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没有油水怎么能发育的好。”我暗自揣度，话却是不敢说出来的，否则只怕是又要多砍几只石竹了。说完这几句话后，我们再无言语。房间里寂静下来，只有油灯和它的昏黄的剪影在黑暗中默默低语。不知过了多久，我俩用餐完毕。他丢下碗筷，缓缓站起身，转身离去，“洗碗收拾。明天随我去后山打猎。”我大喜过望，拍桌而起，“真的？”无人回应。过了片刻，从通往他起居密室的通道深处传来二字，“真的。”“不过功课要照常做，给你三个时辰的时间，过时不候。”我瞬间泄气，瘫坐回石凳上，“好吧。”

从我四岁那年起，也就是将将能走稳路的时候，这个“恶仆”就让我帮他砍石竹搭建茅屋。所谓石竹，就是前山落月坡上的一片竹林。虽是竹林，但却与常竹不同。石竹，顾名思义，其坚如磐石，普通柴刀砍上如刀剑相接，会有火花四溅。但竹子毕竟是竹子，虽然坚硬，但每次刀砍之后，都会在火花四溅处留下一道豁口。也因此，我才能花上四五个时辰砍倒一根石竹。而今日，虽说打猎是我所欲也，但更为重要的是，如果能够逃课去打猎，那将是如同人生巅峰般的体验。我虽不说，但心里暗想，若他一时忘记，便是最好。可没曾想，这个坏老头还是不肯放过我。人生，苦也。

收拾完碗筷，已是深夜时分。我迈着平静的步伐走出寺门，如同往常一样走到静月台。月色如长河一般洒落台前，直如天上雪练落入凡间。我一时竟看的痴了。回想起自己自记事时起已有两年。这两年时光匆匆而过，日复一日，竟好像未曾在我心中留下点点碎片。说来奇怪，我虽年幼，但确实心性较常人成熟的多。打从记事起，心理年龄就与同龄人不一般。故而虽然方才五岁，但心性至少已有八、九岁小孩那般。他说，我这是上辈子执念太深，导致这辈子对于某件事情念念不忘，早开了灵智，而且这辈子必然旅途挫折。我则不信，小脸一板，“一天到晚就知道唬小孩。”对于我究竟为何五岁便可持刀砍竹我也问过他，他只说，时机未到。我想，他大概只是还未想好说辞。

半夜风凉，我吹了一会便觉些许寒意，连月色也变得凄人了。我赶紧一溜烟跑回寺里直冲上我的铺盖，安安心心地躺下拉上被子到脖子下，满怀憧憬，“明天可以吃肉了，嘿嘿。”不一会，直睡过去，鼾声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