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戏 05

人这一辈子，有很多第一次。

比如第一次来到这世上发出第一声啼哭，比如第一次呼喊阿娘阿爷看见他们的第一抹笑，比如第一次体验长安的春夏秋冬，第一次看见花露霜雪，比如第一次佩戴阿娘送我的玉佩，第一次骑上阿爷赠我的白马，比如第一次心生悲伤，第一次心花怒放，比如第一次讨厌一个人，也比如，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

那日我问了阿娘何为喜欢一人，阿娘并没有告诉我答案。

当晚，我突然想到了多年前看过的一简书，书里提到了一见钟情，年少的我不明白何为一见钟情，直到那日，那楼，我遇见了那个送我纸花的姑娘。

我忽然明白，原来，一见钟情，在这世间的确存在。她就像一朵艳丽的玫瑰，扰乱了我十七年的清梦，让人心生涟漪却又不忍亵渎。

两日前，丑正，周府。

“少爷，王公子已经在门外侯着了”

“行，你告诉他我马上出去”

我理了理金丝勾勒的衣袖，柔声对外面的丫鬟说道。

“好的，少爷”

只听得门外的脚步由近至远，最终消失在黄鹂的一声轻鸣中。

我拂了拂黑绸制的衣襟，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身高七尺，剑眉星目。

我缓缓牵起衣脚，对着镜子，塞入了自己雕有玉麒麟的腰带中。正了正头顶的紫玉发冠。看着镜中一脸英气的少年，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多年前我那张稚嫩的脸庞，忽而叹得光阴如白驹过隙，经年之间，那个在将军府上舞剑的孩子如今却已变成一个饱读诗书的少年。

我大步朝房门走去，推门而出，穿上了自己的白底黑绣靴，行走之间，腰上的玉佩奏起了叮咚之响。我抬起手，挡了挡阳光，听着周边鸟鸣，随手摘一朵牡丹别在腰上，走向府门。真是春在乱花深处鸟声中，此番出门前去倒也对得起这万紫千红一片开的盛春。

“少爷，已为您备好出行之马”门口护院作揖道。

“哈哈哈”我大笑一声推开府门，只见得热闹的街上侧于马身站着一个英气的少年，一身白衣，腰间别着一把折扇。定睛一看，折扇下面还有一把白虎纹理的匕首。折扇配匕首，这奇葩的打扮倒也符合这位王将军之子。

“周池雨，你可知我已等你多久？”王问渠愠怒道“你这混小子，请你去听曲你还这么慢”

我一个箭步翻身上马

“王公子，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这不是慢工出细活嘛，人活于世，总得打扮打扮自己再出门吧”

“屁也屁也，我前些日子叫你去武馆练剑比武，去郊外的马场赛马，你怎么不打扮”他运足力，双脚在地上一蹬，便上了马背。

“昨日给你说今日请你去听女子唱曲”他接着说，吐字如雨点飞打“你就梳妆打扮，给我说什么慢工出细活，给我咬文嚼字，饱读诗书很了不起？”

“叔夜之为人也，遥遥若高山之独立，其醉也，巍峨若玉山之将崩。”我随口道出一诗，与周遭市井的叫卖声混在一起“男子若不打扮，如何能在人前展露气势”

“你这厮，”王问渠脸上似有三条黑线“知道爷爷我不喜诗书，说你两句你还变本加厉起来，信不信下次与你在演练场演武打得你尿滚屁流，鼠头灰脸？”

“王公子，那叫屁滚尿流，灰头鼠脸”我轻笑道。

说罢，只看见王公子举起右臂，朝我挥了挥拳头，咧嘴一笑

“你给我等着，下次定打得你求饶。”

阳光从碧空撒下来，被市井周围的柳叶裁剪成流光，柔风一吹，它们便洋洋洒洒滴落在王问渠的白衣上，少年的笑容仿佛融化在阳光里，衬映着衣上反射的光芒，为这春色再添一抹温柔。微风不燥，牡丹的香味裹在风中传得很远很远，让人不禁感叹，春天啊，真是个柔软的季节。

突然就想起了和王问渠在将军府练武的那些日子，从拳脚到兵器，乒乒乓乓尘土飞扬，少年的汗水混着嬉笑声和着眼泪被风儿吹上了长安的穹壁，连同那段岁月一起在记忆中熠熠生辉，而王将军那严厉的教导却宛如一个炸雷，直到在多年后也能使心底嗡嗡作响。

“对了，问渠”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王将军那张严厉的脸“伯父近来可好”

“啊，我爹呀”他抬起头微微仰望天空“半月前他被圣人派遣到北疆带兵讨伐蛮夷去了”

两匹白马沿着永兴坊向前跑去，天上飞过一群雀鸟。

从王问渠的话中得知，大唐靠北边境近年不断被北蛮骚扰，多年的南征北战竟没使这些北蛮子产生惧意，依然如同跗骨之蛆一样不断叮咬着北境，圣人一怒之下便命王将军带领虎骑远征北蛮，这些日子王将军朝长安飞鸽传书，近来捷报颇多，甚而将铁军逼近北蛮国境。

“伯父真是神勇”我不禁夸道“以伯父这无匹武艺和军事才能定能护边境安康”

“是啊”王问渠满脸自豪“那可是我的爹，大唐的大将军呢。”

我忽然想起了书中的画面，一人，一马，一剑；肩抗大旗护一城。王将军，当有此番架势。

王问渠的马拐过了一个拐角，向永安坊跑去。

“问渠，咱们不去馆里听曲吗？”我疑惑不解。

“哈哈哈哈，”王问渠一脸坏笑“你小子长期被你娘关在深闺大院中，今日好不容易放你出来，我自然要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深闺大院？”我一脸无奈“我堂堂七尺男儿，你可莫要拿女子比我，话说，咱究竟去哪”

“你今天打扮一下其实也对，毕竟咱要去花楼”王问渠朝我挑了挑眉头“一个风月之所。”

风月之所？我想起了书中所写，一男四女，在一小室，衣衫尽褪，卿卿我我。。。

额，咱今儿不是去听曲儿的吗。。

脸上不知何时挂上一抹绯红，好似街边盛开的牡丹。

长安，永安坊，花楼。

我和王问渠下了马，待门前仆役将马牵往马厩，就欲向前，踏入花楼。

这花楼修建得也真是大气。临街向上望去，此楼共有五层，每层皆环形，从下至上面积依次递减，皆用青砖垒之，墙体以艳红打底，绘以仕女图。每层四方屋檐皆雕有铜制朱雀，其口各衔一个大灯笼，如若晚上来此处，当灯笼点上火烛，与楼面各色染在一起，想必是眩人心目，还未进楼便已心泛桃花。

“此处人真是极多啊”我对王问渠说道，人还未进楼，人声便从窗户里传了出来，甚而盖过了街上的市井声。

“那是自然”王问渠坏坏一笑“既是风月之所，那男人来此处者肯定众多啊，除了像我们这些来听曲儿的，还有来这里逍遥快活的人，男女怎么逍遥快活？你听听，你细听，楼里可有什么喘息之声？”

我脸微红，心里不禁骂道，这厮真不要脸，这坏笑配上他英气的脸庞，真是。。。猥琐至极？

“我还是去馆里听曲儿吧。”我佯装转身。

“别呀，周兄”王问渠一把拉住我“今小弟就带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秋娘。”

我跟在王问渠身后，向花楼走去，门口老鸨一看见我们，就像狗看见了。。。额，不对，蝴蝶看见了花一样，朝我们飞来，脸上谄媚之色尽显。

“王公子，今日来楼里是想寻哪个姑娘作伴呢，让小妾给您安排安排”老鸨满脸堆笑，脸上妩媚之色尽显，迎面扑来一阵胭脂的气息。

“咳咳，鹃姨”王问渠干咳了两声“我今日来不是干那事的，我是来请我兄弟听曲儿的。”

干那事？我白了他一眼。

“哦，对了”王问渠用折扇朝我一指“还没有给你介绍，这是周府的公子，周时雨”

“啊，原来是周公子呀”鹃姨扭着屁股领着我们向前走去“两位公子快请进”

进了大门，喧嚣声和着一股独特的香味扑面而来。一楼的厅子很大，围绕着正中央的花园，四周是一座又一座喝茶聊天的人，其中大多数都是打扮艳丽的女子陪伴着男子，随意一瞟，就能看见男子的咸猪手往女子身上蹭，女子倒也大度，不仅不恼，反而笑脸相迎，朱唇轻启，此起彼伏全是一片“大爷好坏~”

沿着花园向前看，是四散分布的几处小室。

想着书里的内容，我对王问渠道：“那些小室是干嘛的？”

“啊，那些小室啊，当然是男女幽会，卿卿我我之处啊”

额。。。这一楼就如此，那往上岂不是更加不堪，这花楼还是少来为妙。

“哈哈哈，瞧你脸红的”王问渠不禁笑道“这一楼全是喝茶聊天之处，如果想做男女之事，那得上四楼。”

“看周公子是第一次来青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