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甲红袂 第十四章 暗星之说

王守成安排众人盥洗完毕，让人伺候着用过膳食，便前来卜逢时的房间单独奉茶。

“上使既是南朝使者，就应该下榻朝廷的传舍。但不知为什么上面却将上差安排到了这里？下官这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馆驿，是京兆府接待各州府属官的一个所在。怎么能够接待上国使团呢？——既然上峰这般安排，大人不嫌鄙陋，就请将就着安心歇息吧。”

卜逢时说：“王大人不必客套。两国交恶，本没指望有什么好脸色可看。我等也不是来走亲戚的，指望着哪一个三姑六姨来嘘寒问暖？这样已经很好了。”

“上使贵姓，怎么称呼？”王守成小心翼翼的询问卜逢时的姓名。

卜逢时回答：“本人卜逢时，没字没号。只有一个贱名。”

王守成微微一愣，显示出不易觉察的惊诧神情。接着他小心地试探问道：“莫不是——凡謫双星之一的暗星卜逢时卜大爷？”

卜逢时第一次听到这个“暗星”之说，也是头一次听见别人叫他卜大爷。——关于双星凡謫之说，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他本人与栾士英的心中，那只不过是老和尚撒的一个善意的谎而已。是老和尚和他们开的一个无关痛痒、无伤大雅、人畜无害的玩笑罢了。怎么今天在这千里之外的北朝，却还有人提起。而且还附会了一段什么暗星之说。不禁哑然失笑。

“什么暗星明星的。”卜逢时说，“本人名叫卜逢时不假。不是什么凡謫的星宿，也从未给人当过大爷。你这说法是哪来的？”

王守成问：“大人可还有一位义弟名叫栾士英？”

“正是。”卜逢时回答：“栾士英是卜某的结义兄弟。他如今是大殷朝的宰相。位列三公，权倾朝野。你知道他的名字倒也不奇怪。只是——卜某位卑官小，名声不显，又无显赫家世。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王守成一听面前的这个人真是卜逢时本人，立刻肃然起敬。毕恭毕敬的站立在卜逢时身侧。说道：“关于双星凡謫的传说，天下皆知。一位明星，一位暗星。明星是指栾士英，暗星指的就是大人您。明星和光，暗星同尘。双星凡謫，得一可治。民间将您二位的事迹当做神话，传的沸沸扬扬，尽人皆知。江湖中人都称呼您为卜大爷。大人您真的不知道吗？”

卜逢时哈哈大笑：“怎么这里面还有江湖的事儿？”

王守成回答：“明星的神话在庙堂之上广为传诵。暗星的神话却只在江湖中流传。在下虽是朝廷的一名小官，却也是江湖中人。关于江湖传说，在下知之甚多。”

“为何称卜某为大爷？”卜逢时问：“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

王守成回答：“江湖中人只听过大人的名号，未曾见过大爷本人。所以也都是胡乱猜的。大人的名号在江湖中响亮的很哩！”

卜逢时寻思：自己并非江湖中人，所做的事情也仅限于少数人知道。他们何以将自己传的这般神乎其神呢？王守成作为盛朝的一名不入流的小官儿，介入江湖是正常的事。这类基层小官往往都是江湖干将。不是帮派首领，就是充当保护伞。他们之所以把卜某人的事迹传得这般离奇，大概多数也是与他们自身的身世有关。这类人往往藏龙卧虎，怀才不遇。卜某的际遇也许正好迎合了他们郁郁不得志的心理罢了。想想自己这些年的境遇，何尝不是另一个王守成呢？此次出使之前，自己也不过是南朝造作司的一名八品小吏。只比王守成高一阶。也是一个未入流的小官。想到这里，卜逢时顿时觉得自己与王守成亲近了不少。俗话说，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相同的境遇，相同的身份，一样的不得志，一样的不被人赏识。“我看王守成此人就非同一般。他办事干练，为人精明。却长久的屈居人下。此人将来必可大用。”

“王大人，”卜逢时对于王守成说，“你在北朝为官多久了？看你一把年纪怎么才混到个九品。”

王守成叹了一口气，徐徐说道：“在下出道二十余年，曾经在大帅账前当过书吏，做过幕僚。大帅生前颇多倚重。怎奈大帅离世过早。所以，时至今日只混得这么个小职位。——听说大人在南朝也颇为不得志。此番拔为正使，正是凤舞九天，蛟龙入海，大有可为之时啊！”

卜逢时听他这番不伦不类不着边际的言辞，禁不住呵呵笑道：“只不过是一个六品的寺卿，哪里就谈得上凤舞九天蛟龙入海大有可为了？”

二人又说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话。王守成不便再打扰，便告辞出去了。卜逢时宽衣歇下。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馆驿外面来了几个紫衣使者。他们奉着果盘，挑着食盒，口称是宫中派来的。馆驿打杂人员不敢耽误，忙不迭的去通报给驿丞王守成。王守成慌忙迎出大门。为首的紫衣使者向王守成宣道：“咱家是奉云乐公主之命来见卜大人的。快快通报。”

王守成立刻叫人通报了卜逢时，一边谦恭地引导来人进入馆驿之中。卜逢时在自己的房中接待了来人。紫衣使者对卜逢时说：“公主殿下知道大人一路鞍马劳顿，特命小的送来些膳食果品，美酒一坛，为大人接风洗尘。另有赏银银票两万一千三百两。请大人验看签收。小的也好去回禀公主。”

卜逢时乐呵呵的将果品、美食以及美酒一一收下。签收银票两万零二百两，退回银票一千一百两。

紫衣使者告诉卜逢时：“公主说了，现银沉重，携带不便。此种银票在盛京所有票号均可通使。若贵使他日离开盛京返回南朝，即可兑换成现银，携银归去。”

卜逢时一一应诺。再三感谢公主美意。紫衣使者离开之后，卜逢时将所收银票按人头一一发放给大家。有公主答应的一千两赏银，也有公主加倍偿还给众人的借银。大家伙儿拿到银子，喜笑颜开，乐不可支。唯独卜逢时本人一文未得。副使见正使没有接受公主的赏赐。一时也犹豫了起来。手中拿着银票恋恋不舍的对卜逢时说：“如果大人不接受公主的赏赐，那么下官也不敢领受。只好原物奉还了。”

卜逢时说：“大人尽管领受好了。一切罪责自有卜某承担。”

副使听得卜逢时这样说，便惴惴不安的将银票揣入了怀中。

卜逢时对众人说道：“你们大可放手去花。盛京城里头有不少热闹去处，你们就各自去找各自的乐子去吧。本官可是要放量痛饮，品尝北朝的美酒了。”众人听了他的话，纷纷离去。副使也挨挨移移地随众离开。卜逢时命人摆上食盒，打开酒坛。又叫王守成陪坐一旁。二人推杯换盏，兴高采烈的喝了起来。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前回来的那位紫衣使者去而复返。他手捧着银票对卜逢时说：“公主殿下说了，知道大人清廉，身无长物，家无余财！此番出使途中又将所带银两花费殆尽。区区谢仪，不成敬意。仅供大人在盛京暂留期间打发小子，赏赐下人所用。请大人接受殿下的一番好意。不必推辞。”

卜逢时对来人说道：“请回禀公主殿下，公主的美意卜某心领了。只是这赏银万万不能接受。卜某此番出使贵朝，大殷皇帝陛下命为正使，一是前来议和，二是护送公主还朝。今盟约未结，何功之有？公主殿下能够安然回到本国，实在是两国之福。也是神明护佑。护送公主安全抵达盛朝，本就是下官的职责所在，无功可言。议和未订，盟约未结，更不敢贪功。所以这赏赐绝不可领受。若说有功，功在大殷。待下官凯旋而归时，大殷皇帝自会封赏。若要领赏，也自是领大殷皇帝的赏，领大殷朝廷的赏。公主的赏赐，下官绝不敢接受。”来人听了这一番话之后，只好悻悻而归！

来人走后，卜逢时与王守成接着继续喝起酒来。喝着喝着门外又有人通报。紫衣使者第三次来到了馆驿。

“公主殿下说了，”使者对卜逢时说道：“赏银大人自不愿领受，殿下也不敢勉强。但是借出的银子大人必须收回。殿下知道大人在途中为了救她脱困，垫付了身上所有的银两。今日务必请大人收下。如若不然的话，倒显得公主殿下不尽人情，不够诚信了。”

卜逢时说：“请再一次致意公主殿下，卜某对殿下体贴入微的关怀心领了。卜某并没有为公主殿下垫付什么银两。所花费的也是该花费的。不敢奢求回报。”

这时，王守成在一旁低声插话道：“些许银两大人笑纳便可。再三推辞倒显得有些矫情了。”

卜逢时说：“无功不受禄。实没有借出过什么银两啊，你叫我如何笑纳？”

紫衣使者见卜逢时如此这般坚辞不受，只好作罢。无可奈何的走了。卜王二人一直喝到天黑，坛子见了底，二人也都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