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狗的淡定人生 3章 她的眼睛好亮

东侧二楼的一间大房间便是初二一班的男生宿舍了。

没有床，三十多张席子分成两排铺在楼板上，下面是薄薄的一层稻草，每张席子上都有一床被子，五颜六色的花纹，纯棉大红牡丹带凤凰的东北大花布图案居多，但显然不再鲜艳，男孩子的被子总是不会很干净的。木板墙的钉子上挂着孩子们从家里背来用于装粮食的背篼。

孩子们对着过道，各自坐在自己的席子上，端着自己的饭盒，就着咸菜或是辣椒酱，吃着晚餐，空气中混杂着饭菜的香味，和着男生宿舍固有的难闻味道，说不出的浑浊。

真是“久入芝兰之室而不闻其香,久入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刚开始安飞很不适应这样的味道，如今却也没有丝毫的不适。

吴权将自己饭盒里的满满一盒饭用瓢羹分了一半给安飞，说道：“你娃恁个倒霉哦，这学期已经好几回了吧。”说完便开始大口吃起来。

“嗯，没法。”安飞也拿起瓢羹开始干饭。

“快点吃，洗完碗就回教室我还要抄写课文，晚自习下了跟我去做件大事。”吴权装着若无其事地小声说道。

“哦。”安飞一愣，大事？莫非是到学校西边山坡上的李子园偷李子？不对啊，这大冬天的哪里有李子？算了，吴权肯定有主意，自己跟着就对了。

两个人草草地吃过饭，吴权准备和安飞一起去洗饭盒。

“你回教室抄课文吧。我来洗。”安飞说完从吴权手里夺过饭盒然后径自下楼去校门口的井边洗饭盒。

吴权默默地看了一眼安飞的背影，将自己墙上背篼里已经很干瘪的米袋子拿下来，放在自己的席子上，便朝教室走去。

安飞拿着两个饭盒走到校门口，水井周围很多人，男男女女，都在排队等着用水。

“耶，安飞，吴聋子又欺负你嗦？你又帮他洗碗。”一道满含笑意的清脆女声在安飞身后响起。

安飞不用转头，都知道又是初三二班的刘玉翠，那个已经复读了两年的女子，应该有十七八了吧，家是镇上的，一向以说话泼辣大胆著称，长得倒也是有几分颜色。

安飞也搞不懂刘玉翠是怎么回事，总喜欢开他的玩笑，但安飞能感受到刘玉翠没有恶意，甚至对自己还有点喜欢——单纯的那种喜欢。

果然，话音刚落，一双热乎乎的手便落在安飞的头上，还轻轻地揉了两下。

安飞的脸一下又红了。

“刘玉翠，注意点哈，看把安飞弄得脸都红了。”刘玉翠旁边一名大辫子女生笑道。

“要你管？安飞拿来，我给你洗。”刘玉翠说着便利索地将安飞手中的饭盒扯了过去。“回去告诉吴权，再欺负你，看姐姐收拾他娃！”

“哟，还姐姐呢，我看你是想让安飞给你当‘大丈夫’（注1）吧！嘻嘻。”

“老娘就喜欢安飞怎么了，成绩好，又长得乖，你眼红不？”刘玉翠的泼辣果然非同一般。

安飞大囧，讷讷地站在人群中低着头搓弄着自己的衣角。

周围的男生们都低着头不敢接话，默默地洗着自己的饭盒，大家都知道刘玉翠可不是好惹的。

大辫子女生也不说话了，只是嘴角挂着讪讪的笑。

“走吧，跟我去蒸饭。”刘玉翠洗完三个饭盒，将两个递给安飞。

安飞如释重负，连忙跟着刘玉翠往回走。从后面看，刘玉翠已经不像个学生了，很结实的背影，尤其是臀部显得很大，一扭一扭的，充满了健康和野性的活力，安飞瞄了一眼，慌乱地低下头。

“你呀，莫要老是红脸，姐姐又不会吃你，你成绩好，又听话懂事，我是真的看不惯他们欺负你。”刘玉翠转过来，脸上溢满怜惜和心疼的笑容。

安飞觉得她的眼睛好亮，里面似乎藏着许多闪亮的星星。一股成熟女孩子的体香浸润着他。

回到宿舍，将自己和吴权的饭盒盛上大米，然后到食堂装上水，小心翼翼地放进大蒸笼里，这便是明早的早餐了。

安飞回到教室的时候，吴权正认真地抄写着《背影》，已经写了两遍。

“等我一哈，马上完了。”吴权抬头看了安飞一眼便继续低头书写。

安飞靠着墙壁默默地看着吴权的作业本，不得不说，吴权的字写得还真不错，小时候应该练过柳体，而自己小时候则是被爷爷逼着练的宋徽宗的“瘦金体”，这也是安飞和吴权两个人是好友的原因，彼此都有点欣赏，颇有点惺惺相惜的味道。

“啧啧啧，还真的很认真呢，佩服佩服！”班里的大个子沈晓不知何时站到了跟前，双手抱胸，阴阳怪气地说到。

“你……”安飞举起右手，伸出手指指向沈晓，想说点什么，却被吴权打断了：“安飞，莫理他！”说话的时候笔下根本没有停的意思。

这个大个子成绩一般，但据说家里是镇上当官的，这个年代，虽然没有拼爹的说法，但类似的优越感自古以来便存在，只不过有时表现得明目张胆，而更多的时候则深深地藏在人们的心头。

沈晓一直很嫉妒吴权和安飞的成绩，两个小家伙，成绩一个比一个好，却很高傲，不和自己玩。所以，但凡吴权和安飞出丑或被批评，最开心的便是沈晓，这不，看着吴权被罚抄课文，实在忍不住过来调笑一下。

“哟！看不起老子嗦，你们傲啥子傲，不就是成绩比老子好点嘛，拽个铲铲！”沈晓的胖脸上带着愤懑和不甘，声音很大。

几个吃完饭的同学来到教室，被沈晓的声音吸引，看着教室后面的三个人。

“呼……终于抄完了！”吴权长舒一口气，拿过钢笔套慢慢套在笔杆上，合上自己的作业本，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一只手正好从沈晓眼前晃过。

“你来，我跟你说。”吴权右手食指朝沈晓勾了勾，身体凑了过去。

“不跟你耍就是傲？就是拽？你想跟哪个耍，哪个就该陪你耍？老子还想和发哥耍呢，别个不理我的嘛。你特妈这才叫拽，瓜娃子！”吴权说完，拿起自己的作业本，转身对安飞说：“我们走吧。”

吴权和安飞一前一后离开座位，就剩下沈晓愣在原地，过了许久，才悻悻地说了声：“你们才是瓜娃子！”

夜幕降临，校园里灯火通明，晚自习开始了。

邵明老师的办公室兼宿舍里，吴权和安飞规规矩矩地坐在凳子上。

邵老师坐在办公桌前，翻看着吴权抄写的课文，轻笑了一下，扶了扶眼镜道：“你们两个都是有读书天分的，有位作家说得好‘人生道路虽然很漫长，但最要紧的只有几步’，还有一年你们便可以跃出农门（注2）了，我希望你们抓紧时间，不要荒废了时光。吴权，你很聪明，武侠小说可以读，但要利用课余时间去读，不能影响功课。这方面，安飞的自律性就比你强，你们是好朋友，应该互相提醒共同进步。最近市里有个初中生作文竞赛，截止日期是12月底，你们俩都回去写一下，题材内容不限，下周三之前交给我，我会选一篇代表我们班去参加比赛。有没有问题？”

“好的，老师再见！”吴权和安飞向邵老师鞠了一躬便转身离去。

“作文竞赛，我不得行，飞娃你好好准备一下，我支持你。”吴权边走边对安飞说道。

“哦，那你也要写，免得邵老师又要收拾你。”

“哈，我就随便写一下，下棋你不行，写文章我不如你。”

“你数学也比我好，邵老师都说你比我聪明。”

“那是哦，比我聪明的人不多。”

安飞嘴角翘了翘，这么自恋的家伙，难怪上辈子那么张扬，哎……

槐树完小的操场很奇特，不在校园里。

穿过南边种满万年青的天井，便是靠山的一条长长的阶梯，分为三段，总共有89级台阶，爬完阶梯便是一道石头的拱形大门，学生们称之为“南天门”。南天门之上便是学校的操场，海拔比学校的房顶还要高出很多，站在操场边上，便能俯瞰学校全貌。

泥地的操场没有专门的跑道，只是一大块还算平整的红泥地，最东边有一副篮球架，篮板已经破烂，篮圈也歪了。

这个年代，体育已经被大多数乡村学校忽略。所以平时的体育课最主要的内容便是围着场地跑圈，然后便是自由活动，男孩子们便玩诸如“斗鸡”和“跳山羊”的游戏，女孩子们则喜欢玩“跳房子”和“跳皮筋”之类的游戏。

操场的南边便是紧挨着的一座小山，翻过小山便又是一个村庄，而靠着小山的是一片很大的广柑园。每到这个季节，广柑熟了，金黄色的果实挂满枝头，喜悦了村民，也喜悦了完小的孩子们。

夜已经深了，晚自习已经下了快一个小时了。

从广柑园回学校的路上，吴权和安飞满载而归，刚刚带着安飞干了所谓的“大事”，吴权有些兴奋，一边走着，一边嘴里还小声地哼着“大海啊故乡”。

装大米的布袋装满了广柑，两个人加起来至少也有十几个。按吴权的话说，这叫打游击，肚子饿了，广柑便是免费的夜宵。

安飞死活没明白吴权为什么非要把偷柑子说成窃柑子，莫非窃比偷更文雅？

注1：1983年电影《自古英雄出少年》中的男主角，十来岁的“大丈夫”娶了二十岁的“小媳妇”。

注2：指初中毕业可以读公费的中专或师范，毕业后国家包分配。其时农村大多数成绩优秀的孩子都会选择这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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