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且自由 第十五章，何音买马会裕江

不一会，何音便来到城中最大的一家马场，这马场虽说也大，装潢也阔气，可里面供客人挑选的马匹数量并不是许多，而且马匹质量看起来也没有何音自家的好。何音在家之时，虽只是一心读书，父亲也极少在他面前提及过马场的事，可何音天生好学，他私底下也去书斋看了不少有关马匹喂养，马匹买卖的书，只是没有机会跟父亲聊这些事。虽然何音和自己的父亲住在同一所宅子里，但何音越是长大，和自己父亲见面说话的机会便越少，这一年多以来，因为何音要备考，所以整日里待在书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日也就只在吃饭的时候能够和自己的父亲见到，但是餐桌上能有多少可以聊的呢？大多数是父亲跟堂哥说话，何音在一旁听着。小时候，父亲外出做生意，何音总会眼巴巴的将父亲送到门口，看父亲骑上马，潇洒走远之后，才依依不舍的回去。那时，何音觉得骑在马上的父亲是世界上最有英雄气概的男子，当朝最骁勇善战的将士也比不上父亲，而且那时候，何音父亲每次外出回来，总会将何音抱在怀里，就像何音是父亲最喜欢的小孩。但是随着何音年龄大了，他开始有一些自我意识，认为真正的男子汉不应该和自己的父亲那样亲近，这样，父子间的关系才淡了许多。何音有思考过是不是因为自我意识的存在而导致与父亲疏远，但等何音意识到问题时，他与父亲已经不能再像幼时那般亲密。

何音想快马加鞭，一点也不想在路上耽搁，所以他准备买一匹上好的马，这可能会多花费一些银两，跟平日那个节俭的他有些不相衬。但何音同时也想用一个好价格买一匹好马回去，留在父亲马场做种马也好。何音开始希望，父亲看见他牵回这样的一匹好马，会对他肯定的点点头。

可何音在这马场绕来绕去，并没有哪匹马符合他心意，随便的一匹马骑回去，父亲估计正眼都不会瞧，那就唯有在价格上做文章了，可承天府物价本就贵，一时间何音感觉没了法子。他想再去其他小的马场看看，但当他得知离这最近其他的马场，要走上好一段距离，何音今日已经奔波了一天，实在不想在走，只想把这买马的事早些办妥，留足心思考虑如何跟图英告别。

何音最终选了一匹三岁半的棕色马驹，他看重这马四只腿落在地上的时候，像是从地上长出的四棵树，那么稳健，自信。但这匹马应该是不知道自己的兄弟姐妹早就被卖出，唯独它被留了下来，主要是那些买马的人，见这匹马的马尾巴又薄又短，品相不好。普通人看来，马尾巴的长短确实至关重要，因为尾巴帮助马儿在奔跑的时候平衡身体，可当何音骑在这马驹身上时，他觉得很稳健，不比其他品相好，价格高的马匹差。这马跑起来的时候，何音觉得很安全，就像是又回到儿时父亲坐在身后教他。这些年何音虽很少骑马，可幼时父亲总是会一个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热情的将他抱上马匹，然后带他去郊外的马场跑马，父亲跑马时，总是让马跑得很快，但何音从未觉得危险，只要有父亲，一切便都不再危险。

骑了一会马，何音想到许多小时候的事情，仿佛他这次没有中举也不是什么很大的事情，他依旧还是父亲的儿子呀，血脉关系不是说因为一场失败的考试就被斩断的。他想：回家之后父亲也不会太苛责自己，骑在马上跑着跑着，何音的眼睛又湿了，是被心里的爱打湿的。想来何音自己都觉好笑，他怎么变得像女儿家那样多愁伤感。何音收敛了自己的情绪，下定决心要将这匹马买下。

因着这马儿的尾巴短，卖马的人也担忧这马会一直卖不出去，继续留着，这马儿会因为年龄变得更不值钱，也会消耗更多的粮食，所以他很爽快的给了何音一个实诚的价格。

牵着这马回去的路上，何音的心情好了许多，今早落榜的伤心事就像杯中的茶叶沉入杯底，只留下淡淡的茶味，毕竟水才是杯中的主要事物。人总得向前看，不能老沉溺于过去，再说此次落榜也并非意味世界毁灭。这短尾巴马的蹄子嘀嗒嘀嗒的落在地上，像是音乐，让何音相信他期待的终究会来，只是来得晚一些。

何音期待的，不过就是凭借自己的努力，然后受人尊重堂堂正正的在世上活着。

现在求娶沈图英，确实像瘌蛤蟆想吃天鹅肉。何音安慰自己：感情这事不应该被这么多外在条件限制，《西厢记》中的崔莺莺对张生倾心时，张生也没有功名。虽是这么说，但何音还是觉得对不起图英。

等何音将马匹牵回客栈，稍作休息之后，趁着天色还早，何音又走上街。他想：索性今天就把所有该做的事全部完成，明天上午踏踏实实上路。何音也想通了，黄府那么大，厨房做好的糕点估计数不胜数。何音带着上次买的那些茶叶，又去药铺里买了一根上好的人参，这种东西总是比糕点要更拿得出手。

快到傍晚了，秋风也凉了起来，反正何音在这承天府也没有多少牵挂，就算待会还会出丑，他明日也不在这啦。何音径直走向黄府的看门人，仿佛底气十足。

“这位小哥好，我是庆安县的何音，日前跟你家公子黄裕江有过往来。明日我就要回庆安了，今日特来向黄公子辞行，还劳烦你通报一声。”说着何音便从口袋摸出一点碎银子，给了门口右手边的守门仆人，也不忘“见者有份”这个道理，也给了一些大门左手边的仆人。这群看门的仆人平日没有什么地位，现在受到礼待，自然也是笑脸相迎。

何音虽一直读书，也不应酬，但人情世故这一方面，他也是不差的。给钱给仆人，便可打消仆人对他身份的疑虑，知道他何音不是从一个小地方冒出来的穷亲戚，专门来求黄府帮忙的。看门的如果将那样的人引进府里，主子们是要不高兴的，何苦为着一个不相干的人给自己主子惹麻烦，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何公子稍候片刻，我现在便去通报。”门口右手边的那个下人一溜烟似的跑向内堂，像是用行动向何音证明，他拿了赏钱便会竭力办事。

何音只提着礼品在一旁恭候着，他本也打算跟门口左边的仆人搭搭话，他想从这看门人人的口中先一步了解图英的状况，可何音又担心这看门的下人不常去内堂伺候，并不清楚图英的情况，且何音也怕这些做工的无聊，喜欢捕风捉影，他今日若问了，反而给图英名节造成影响。

跑去内堂的仆人一下子便气喘吁吁的回来了，“何公子，我家公子有请。”

何音跟着看门人一路走过黄府的庭院，去到黄府的大堂。黄府庭中种了许许多多的菊花，清香扑鼻，一大朵金黄金黄的，和庭中其他的一些树木相映衬，显得不俗。

何音问：“黄府的老爷夫人很喜欢菊花吗？”仆人哈了一下腰，笑着说：“我们府中的花卉一向是夫人打理安排的，夫人并不偏爱菊花，摆在这里的花，我们一年四季都是换着摆的，到了水仙的季节，我们摆水仙，到了荷花的季节，我们摆荷花。”

等来到黄府大堂，这大堂的各种陈设虽比不上何府里的那些名贵，但也雅致，一看便知这家主事的是一个有品味的人，黄裕江早就站在堂内等候，他还是像初见时那样对何音微笑着，一片光明，黄裕江的笑，可以驱散人心中一切不好的想法。

“感谢何公子今日有空，大驾光临。”黄裕江知道何音的心思，他与何音不过一面之缘，任谁也不会为着这层关系特意上门。“刚刚有人通报之后，我也安排人去告诉了表妹，她稍后便来。”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容易累，何音本还觉得，待会若要自己问及图英，会不好意思，现在黄公子的一句话倒为他省了许多麻烦。

何音也拿出最真诚的笑，将手中的礼物递给一旁的小厮，“上次的糕点我吃了，”他俏皮的笑出声，“便买了其他的，希望黄公子不要嫌弃这份薄礼才是。”

不论主子们是否表态要还是不要客人带来的礼物，一旁的仆人都是要拿了礼物先去收起来的，不能让客人手里一直提着东西说话。就算是主人客套不想接受这礼物，也是等客人临走之前，在由主人亲自拿给客人，他们当差的，是没有身份拒绝客人好意的。

当一个仆人刚把何音的礼物拿走，一个丫鬟模样的便端着一盘茶点出来，茶和糕点都规整的摆在几案上，这丫鬟走路仪态和放下茶点的姿势，竟不像是在服侍人，而是穿着戏服登台亮相的伶人，一举一动尽显美态。在这种当官人家做差事，是要达到这标准，才能给来求见的人留下一个黄府大人对内对外都治理严明的好印象。何音不免想起图英，她是不会这样走路的，她自由随性，她走路只想着怎么舒服怎么走，怎么快怎么走。

“何公子客气了，咱们都站了好一会了，要不先坐着喝杯茶，表妹随后来。”“那恭敬不如从命了”，何音在丫鬟放好茶点的客座坐下。

“听来报的说何公子明日就要启程回庆安县了，怎么一下子如此匆忙，我前两日还跟表妹商量着找你再聚一聚。”

“我离家已久，家中有父亲又有弟妹，所以归心似箭。”

“我昨日听家父说，今日是秋试放榜的好日子，不知何公子是否去看了榜文？”

“看了。”

不知为何，黄裕江也迫切的想知道何音的考试结果，但他并不追问，追问不符合黄府公子的性格，所以他只静静的等待何音自己揭晓这一切的答案。

何音笑了笑，装出一份极其豁达的样子，“并没有考中。”

黄裕江是发自内心的笑了，但立马察觉到不合时宜，便又立刻摆出一脸严肃，像是他原本的笑是准备用来恭贺何音的。“听表妹提起何公子才高八斗，何公子正值年少，不必为一个考试结果太过忧心。”

何音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对于眼前这人，他并没有太多想要去了解，而且何音常年与诗书为伍，读书时，人是听众，是看客，书才是那个向外界传输观点的，何音也更适应于接收观点的身份。所以，何音只真诚的看着黄裕江，等着他重新再起一个话头。

“咱们光顾着说话了，何公子尝一下我家厨房做的点心吧。”

因为是自家做的，所以这点心比外面买的要大许多，点心里面包裹的食材也比外面铺子放的要多。何音早就想吃了，只是守着礼仪没有动而已。何音对甜点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他平日里并不怎么吃甜食。“读书人不能太过追求衣食上的享乐”，这是所有教过何音的私塾老师反复提及的，面对那些老师的教诲，何音是一点也不敢忘记。但何音记得小时候，每次他生日时，父亲便会去镇上最好的一家糕点铺给何音买一个又大又漂亮的糕点，那一天，父亲对他说话都格外温柔一些，所以何音每次见到这稍大一些的糕点，一种幸福的感觉就会像春日里的一股暖流缓缓的从他的心里流淌至大脑，让何音感觉特别快乐。

“那我开动啦。”何音今天的一言一行都少了许多往日的古板，多了一些明黄的颜色。可能那考试结果之所以重要，不仅仅是因为一旦考过了就意味着他人生迎来新篇章。同时那个考试结果一出来，不论好坏，都可他心中的那些负担暂时卸下。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何音都可以不再只为着考试打转，而有一些与考试无关的生活。他可以将一些情绪表达出来，不必像老师们要求的那样不苟言笑，处事不惊。

牙齿碾压着那些松软的糕点，口腔里像是春天里各式各样的花一齐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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