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且自由 第一章 启程赶考遇图英

那一年，何音刚满十六岁，他独自一人便驾着一辆马车从庆安县前往承天府参加本年度的秋闱。何音三岁识字，五岁熟读《三字经》，十二岁参加县试，一举便夺得全县第三，成为庆安县最年轻的秀才。

何音此次去承天府，是下定决心要成为举人，然后荣耀返乡的。何音参加科举考试，但他的心思并非在官场上，他只是想独立而已。这个梦想，在何音心中埋藏了好多年，从他记事时起，他就想着要脱离这个他母亲求着才能回到的家。

官道尽管平坦，但来来往往车马络绎不绝，反而影响马车行进的速度，而且从他家去到下一个驿站，他知道一条近路，他跟周围的人都不熟，只跟环境熟。翻过何音家门口那座山，然后穿过十里多的竹林，再在大路上走上几十里，便可到那个驿站。庆安县向来太平，并没有多少匪贼出没。而且在何音生活的那些年，就算有打家劫舍的，也都是借着劫富济贫的名号。何音的这辆马车是万万算不得富的，像是那种凭借自己一把子力气，用辛勤攒下的钱，买来一辆状况尚好的二手车，代步才是主要目的。

竹叶一片一片，在空中回旋着，像是听到秋风唱的歌，伴随一个个音符翩然下落。离何家的那座大宅子越远，何音的心情也渐入佳境，像是离开满是浓烟的柴火，越远越觉得空气清新，他不再想发生在那所大宅子里的事情。要是此次能考中举人，人生就圆满了，虽不能大富大贵，但去哪，他何音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习惯了低着头走路，老是想抬起头会不会是一番不一样的风景。

在竹林里没有走多久，天就黑了下来，虫子也都热闹的叫了起来，他想估计这一片地方是没有寺庙或农户，这种可以有瓦遮雨的地方供他落脚，好在他的马车也还结实，真下雨也抵挡的住。

何音了找块空旷的地方，四处拾来一些干竹子，干树干。燃起了一把火，他喜欢火，喜欢这种有生命力又能温暖他的事物，相较于马车前有心跳会呼吸的马，他觉得这无情无义的火更能懂他。他从包袱里拿出两个早就干了发硬的馒头，洒上一点点水，然后将馒头插在竹子上放在火上烤。何音盯着馒头，神情专注，就像小时候，他妈妈给他烤馒头一样。

竹子在火的燃烧下，感觉到痛，发出噼里啪啦的喊叫声，但又怕眼前这读书人嘲笑自己失了花中君子的气节，便在尚能忍受时，便只发出一些“噗噗”的声音。

第一个馒头烤好之后，何音又如法炮制又烤了一个，他撕下半个馒头拿去喂马，尽管他也给马喂了草料，但何音觉得马也应该吃饱，吃好，品尝一下人的食物。

马欣然接受何音递过去的馒头，像是被好朋友劝酒，痛快的一饮而下。何音在火堆旁坐定还没有多久，便听见另一驾马车的靠近。那马车像是专门朝何音来的，越靠近，驾马的人对马吼得越急，马车跑的也越快。

终于在他旁边停了下来，驾车的人带着一个扁塌的帽子，看年岁，和何音应该差不多，那人坐在马车上犹豫着要不要下来，他喊道：“欸，那个烤火的，你几个人？”

在这种地方，大晚上能够看见人，何音心里其实也有欢喜。“就我一个。”

“我驾车也累了，你介不介意我跟你一起用一下你的那堆火。”

“不介意。”何音慌张的回复着，生怕回复晚了，眼前这个人又像刚才那样急匆匆的来，急匆匆的走。

那人听见何音的的答复也不说什么，只转身钻进马车内，提出一个两层的食盒。他边走近何音，边自我介绍，“我叫沈图英。”

何音也没有读书人的那一套礼节，也只坐在原地看着那人：“在下何音。”

沈图英在离何音一个手臂长的距离坐下，打开食盒，拿出两个盘子。一个盘子里有一只烤的金黄的鸡，另一个盘子里是一碟青菜。只吃了两个馒头的何音坐在一旁顿觉食指大动，他瞟了一眼，又赶快把眼睛收回到火上。沈图英拿出筷子，又看了一眼何音，他问：“不怕有毒的话，你要不要一起吃点？”

何音很想吃，但就像是在家里一样，有些东西就算他想要，他也拒绝，免得被人发现他的贪心。“这位兄台客气了，在下刚刚吃过，不饿。”

沈图英仿佛忽然来了兴趣，他问：“你吃了什么呀？”

“两个馒头。”

“就两个馒头？”沈图英看了看自己的盘子里的鸡，思虑一下，便大力扯下一个鸡腿，金黄色的鸡皮和酥软的鸡肉在刚刚被撕扯下来的一瞬抖动着，像是迫不及待要钻进人的胃里热闹一番。“呐。”沈图英用自己油油的小手将鸡腿递给何音。

眼前这人的好意是那么真诚直接，让何音也想坦然一回，鸡腿他不是没有吃过，偶然过年过节家里鸡鸭杀得多的时候，他也能够吃上，平时府里做菜有的话，何音也会让给自己的弟弟妹妹，让他们多吃一些长身体。何音家中共兄妹三人，他是老大，其余的两个都是与同父异母，另外的女人生的。何音往日里是不看重这些吃食的，孟子有云“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得饿其体肤磨炼心智”，何况他在家中也从未挨饿。

何音接过沈图英递来的鸡腿，他倒是不急着吃，而是先把鸡腿放在一旁干净的树叶上，然后打开自己的包袱，挑出那个最大最白的馒头。“这位兄台，无功不受禄，我吃你的鸡腿，也怕你吃不饱，我给你烤一个馒头吧。馒头之于鸡腿是比不上的，还希望兄台不要推辞。”

“好。只是你也不是无功不受禄，你费力起了这一堆火，驱除野兽，带来光热，已经有恩于我了。”

何音听了这些，对沈图英憨厚的笑了笑，不似刚才那样稳重谨慎，倒更像是他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表情。

一路赶车，沈图英本来又累又饿，可这会倒想着先和这人聊一聊，他也想尝一尝这烤馒头，倒是何等滋味，然后再慢慢享受自己的食物。他也笑着说：“其实你不必兄台长兄台短的叫我，听起来倒像是搭着戏台子唱戏的。穿过这林子也还有一段路要到官道，想必我们也是要同路的，也不必那么生分。我前天才刚过十六岁的生日，你多大了？”

何音将馒头从火上移开，然后看着沈图英说：“我也十六，但是我的生日在两个月之前。”“你既比我大，便直呼我名讳图英便行。至于我便称呼你为哥吧，这一个字叫起来比你名字那两个字容易多了。”

“嗯，好的。”

两人吃罢那些食物之后，便开始闲聊。“哥，这次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我家在庆安县，要去承天府参加今年的考试。”

“没想到哥年纪轻轻就已经是秀才了，我自愧不如。”图英双手抱拳在胸前晃了晃，以示对何音的佩服。

“图英你对考试制度如此清楚，莫非也是去参加考试的？”

“不是，是我家里还有一位兄弟，他以前也勉强考中过秀才，后来去承天府参加过一次秋闱。但是落榜之后，觉得那考试太难便放弃了。”

“想必图英是书香门第！”

“并非如此，我父母是辛劳之人，在田地里辛苦了大半辈子，才过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日子。虽说不上大富大贵，但家中尚有些余粮。”

“那你有没有参加过这些考试呢？”

“我从小读书就不好，尽管也曾想好好学习，但终究觉得读书不适合我。而且我喜欢做生意，赚大钱。你呢？你很喜欢当官吗？”

“我从来也没有当过官，也没有什么机会接触任何当官的，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但我内心是不喜欢那些条条框框的东西，如若有一天，我真就当了官，也希望自己在一个闲职，一日三餐，不求大富大贵，只求靠着自己的一点学识平稳度日也就行了。图英，你喜欢做什么生意呢？”

“我喜欢吃，想要开一家特大的酒楼，搜罗天下美食，让所有人一想起我的店就流口水，他们一流口水，我就赚大钱。”

“你家开过酒楼吗？”

“没有，我大哥那年从承天府回来之后，便开了一家卖门联和祭祀节庆用品的店。因为我哥中过秀才，字也写的漂亮，所以我哥店里的门联灯笼都卖的很好。我哥主事，我嫂嫂和父母都在店里帮忙。家里的店铺被我哥打理的井井有条，生意又好，老人不用再下田劳作。加之我哥为人孝顺，所以我才可以落得一身清闲，做自己喜欢的事。”

对于沈图英的故事，何音听了羡慕极了。他生活这十多年，从未真真考虑什么是自己喜欢做的事。在别人的选择，和命运的安排之下，他的喜欢，总是被他排在最后面。所以，他的生活也就轮不到自己的喜欢登场。他莫名的想跟这萍水相逢的人多聊一会，他很想知道，每天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他说：“那你父母都不管你吗？”

“他们也倒是想管，但也要我愿意受他们的管呀。两条腿长在我自己身上，想去哪里，想做什么事都还得我自己说了算。再说，他们能管我一辈子吗？人迟早都是都要脱离一切的束缚，做真正的自己。”

“但是开酒楼的本钱你怎么来？”

“我从小就开始攒钱了，每次逢年过节的压岁钱，我哥总是如数上交给我母亲，我却经常只交一部分。我小时候就开始做生意，那时我去私塾和其他人家的小孩子一起上学。我看那些小孩喜欢吃冰糖葫芦，我便找了一个做冰糖葫芦的老头。我数了学校有多少小孩，便要他做多少串，然后便宜买我。能够上得起私塾的小孩，口袋里都是有几个铜板的。而且小孩就是这样，看见别人有的东西，自己也非要有，这样一来，就算有人牙疼不能吃冰糖葫芦，但看见自己伙伴们都买了，为了撑场面也得来一串。所以每次一放学我就冲到学校门口把糖葫芦拿出来，每天这样下来，我这个十岁小孩赚的钱竟然比我家门口包子铺那两公婆一天赚的也还要多。”

何音愈加佩服眼前这人。“图英，刚刚你来我这之前，我听见你马步匆匆，莫非是遇见什么歹人要追杀你吗？”

这个问题，倒问得沈图英忽然红了脸，也不知是烤火太久的缘故，还是听到这问题令她紧张。他的语气又像刚开始的奔马一样，急了起来。“我也不知为何，可能是马走过那么多空旷的大路，偶然见到空气清新的竹林，要么是闻到你马的气味，忽然失了性，所以跑起来也就欢快了一些。”

“我忘记问图英你是从哪来了？”

“我也是从庆安县来的，不过我家在永安县和庆安县的交界处，位置上说来其实更靠近永安县。”

“那这次外出是去哪里有事吗？”何音又笑着说：“如果图英不方便说，我也就不再追问了。”

“方便，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嫌永安县庆安县地方小，没有多少人，真正的好厨子也不愿在那种小地方埋没自己的才能，于是便想着去承天府闯一闯，看是否有合适的地方可以开酒楼。”

“那这么说来我们同路呀。”“是的，我没有读过多少书，不懂礼节，一路上还有哥多多指点才是。”

“图英客气了，你做事思路清晰，是我有很多事情要向你请教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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