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树影枯 第二章 第二节 饮雁酒楼竹宴欢

东市恰逢三月十五集会，整条街上热闹非凡。竟有许多精致巧妙的小玩意，像孩童手中握的糖饼，那喜鹊模样竟刻画得十分生动，还有匠人编织摆在路边叫卖的毛织品，颜色更是看着热闹喜庆。一路走马观花，看了不少可爱的物件儿，一路上尽管哥哥姐姐时时护着我，也不免人碰着人，脚跟着脚，也有我躲避不及撞了的，也是匆匆就被人流推走了。就这样走了有一两个时辰，虽然拥挤，可我瞧着路旁的新奇玩意儿倒也聊以遣怀，觉着十分有趣味。

“哎！”赵姐姐突然叹了一口气，说：“原听小街贩说这十五的集市是热闹的，想着带你出来散散心。哪知竟这般热闹的！”

我脸上挂着笑意：“这一路的确看了不少可人的玩意儿，不算亏。”

她拍了我拍像是欣慰的模样，继而挽住她身边的刁家哥哥：“四哥，咱们带深儿去吃顿好的吧～”

刁家哥哥笑意盈盈看着她：“你说了算！”

“得嘞！”姐姐十分傲娇地扬起了脸，接着像报菜名似的说到：“饮雁酒楼半日游喽～”

我看着他俩的模样心里就不自觉地泛出喜悦来，他们似乎天生就是生在阳光下的人，明媚灿烂，自由洒脱。

我们被安排在了酒楼二楼的一房雅间，看戏台视野极佳，却也不会扎眼，确是一个幽静的位置。我细细看了房中陈设，这是两段式的房间，一边供客人用餐，另一边用竹屏和透纱半遮掩着的房间是供给歌伎乐师吹拉弹唱的地儿，我便没有详看了，因了用饭那一边有个位置还能瞧见一楼戏台，这家酒楼的曲儿啊歌儿的听说都不错。而我身在的这半房中采用竹篱竹节做了巧妙的陈设，倒是有一种身在田园之感，搭着房中几株不知名的草儿，正在散发着淡淡的幽香，确实令人心旷神怡，此前游玩的疲惫感也消散几分。

赵姐姐环顾了四周：“到底是天子脚下，银钱堆砌，还能堆砌个返璞归真的意思来。”

说完便拉开同样也是竹制品的椅子，手上动作连贯地掀了掀裙摆，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地就坐下了。

待我们都坐定，先是上了三碗热气腾腾的竹茶，又上了几坛子热酒，接着一连串的与竹相关的美食便一连串儿的端上来，香糯小米竹筒饭、翠玉碧竹鲜肉汤、清蒸竹筒鲜鱼、甜笋清炒、酸笋炒肉…看着新鲜，虽不是什么名贵食材，但看着桌上的菜色竟也十分馋了。

赵姐姐还没等我反应，便已经夹了许多菜到我碗里：“快吃快吃，愣着可没得吃！我们前些阵子去西南地区，从那些人那儿学到一句话’饭桌不管神’。”

刁哥哥听她说的话便笑了出来，留我一脸蒙。他看我这样便说：“说的就是你，西南那边把发呆叫发神，再发神可吃不着好的喽。”

接着我反应过来，扑哧笑了出来：“好好好，开动开动，我不客气啦。”

酒足饭饱，我发了一会呆，神丝逐渐被拉了回来。与他们重逢的喜悦也逐渐被冲淡了不少，理智也回归了几分，突然想起似乎还有许多问题要问赵姐姐。

“姐姐。”我握着筷子看着她，她转头来看到我的神色，便不动声色地把她的筷子放下了，认真地看着我。

“问吧，你想问什么？”

“我…感觉好多问题，一时之间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她抿了口热酒，脸上泛着些许红晕，她笑了笑：“这有什么的，慢慢想，慢慢说。”

我便一股脑地问了当初为什么突然就离开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过，又为什么突然回来了，回来了要待多久，还走不走？

她听了，哈哈大笑起来：“深儿还真是越长大越较真了。听说我走后你家又抬了个四姨娘蒋氏来，可有添弟弟妹妹同你玩耍？”

见她避而不谈我的问题，我一时不知怎么接话，在我正在苦思冥想怎么再把话题绕回去时，姐姐却又开口了。

“走，自然有不得不走的道理。回来，却是我心之所愿。若人一生只顾自己逍遥快活，不顾心爱自己的人，未免和家禽无甚区别。”

我听的云里雾里的，但也抓住了关键词，问道：“姐姐，心爱你的人是刁家哥哥吗？”

赵姐姐笑着摇了摇头，刁家哥哥却急了，赵姐姐抬手示意他安静，他便又气鼓鼓坐了回去。

“你刁哥哥是我心爱之人，自然他也视我为心爱之人，可我说的这不是男女之爱。”她见我不懂，又补充道：“深儿，你不也很喜欢姐姐吗？我的父亲，我养的小狗，他们都真心心爱我。爱，是被爱的那个人，即使已经不在他们的生活里了，却以其他形式存在着，可能是你说话的方式，你理解事物的方式，你在面临喜悦面临忧伤，面临希望面临背叛，你的种种反应和选择里都存在这个人，你感觉你的精神在某些时候与他重合了，你感觉他某些时候就成为了你，主导了你…”然后姐姐看着我，而我的大脑里却不断回荡着她的话。

是的，我喜欢赵姐姐，喜欢她儿时的陪伴，喜欢她的热烈与直白，喜欢她的温暖和引导，我一直渴望成为她那样的人，我想到这里的时候，不自觉地却说了出来：“我想成为像姐姐那样热烈又温暖的人。”

赵姐姐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荡满了温柔，似乎也有盈盈闪烁的东西：“玉深，你就是你自己，你是最好的你，没必要成为别人，否则你既成不了那人的复制品，也失去了自己。只是这个时代对你太不公平，在我看来，女儿们就应该开成各色各样的花，也可以是青草，可以是任何他们喜欢的，可以开在春天，与碧波蓝天映衬，也可以开在寒冬腊月，在傲雪中挺立。可是这个时代让她们逐渐枯萎了，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接着她竟然哭了起来，刁家哥哥拍着她的背。

“可是，那时我只能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接着她双手突然扳着我的肩膀，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认真说道：“女儿家不应该生来就该躲在男人的臂膀下，就像景淮他可以选择他的，你也可以选择你的，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是小事，很小的事。”

我的内心大为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