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枫晚 第8章 叙旧

她笑笑，就换了一个轻松的语气：“就是鬼魅当时太夸张了。”

她轻松的语气，让我的心沉了沉。

阿影待不久，我早早的送她回了王府，没有惊动任何人。

我送走了阿影，回到了茶楼。

此刻眼前一幕幕都是黑色的，闭上眼睛，都是黑黑的。我开始恨起了自己能在黑夜里看清一切，比如看到了鬼魅，看到了阎良，也丢了青琉。看到了他们包裹着的胸膛，密不透风的，他们会不会很闷？也许不会，至少我是在别人的手里看见了被撕破的秘密。不是他们主动的，是他们亲自包裹的。

我烦心的捞起旁边的面具扔到了角落里，翻身继续闭着眼睛。我吐出一口气，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叹息还是在紧绷中稍稍松弛。

但我似乎可以不再找阎良和鬼魅了，他们不用我来保护。因为原来一直都不用。

我所能触摸到的只有青琉了。

我小心翼翼的想着青琉，想着她在我未知的远方还有些许希冀。

翻来覆去，我没有半点睡意。又把面具戴好了以后，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好像踩在了沾了酒的棉花上。跌跌撞撞，不知道方向。

大约是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时，我就出了房间。苏阳起得早，就坐在楼下写字，穿着一身浅蓝，衣袖上或多或少沾了点墨汁，看见了我，就咧开嘴说：“吃早饭啊。”

我路过他时，他仔仔细细收拾着文房四宝。

“太早了，你吃罢。”我纯粹是想找个理由敷衍他，现在那些对我来说可有可无，我已经失去了对食物的兴趣，实在无所谓。

他笑得真诚：“古人云，民以食为天，还是吃上一点为好。”

我懒得理他，就坐了下来。顺便静静心，想想事情，思考一下人生，最近发生太多，需要很多时间来消化。

他端上几个馒头、两碗粥和几道小菜，放好了，想起没拿筷子，又去拿了两双筷子。我看着苏阳在眼前晃来晃去，坐着发起了呆，头顶上划出糟糕的一团。

苏阳脚步很快，不到我想到天上的飞禽他已经回来了。只是茶楼半掩着门，已经有客人上门了。

苏阳刚扒拉了一口，拿起手帕擦擦嘴，几步走到门口，步伐快、背脊挺得直。我趁着他去招呼客人，就准备起身离开。

“沐风！”我刚站直了身体，还没跨出一步，这一声倒是恰到好处。

我看着苏阳笑成了一朵花。他看了看身后所谓的客人，说：“沐姑娘，孟公子说是姑娘旧识，前来拜访。”

后来我了解到，苏阳之所以看见孟明川这么高兴，是因为苏阳本打算和我签一个契约书。他解释得头头是道，大体不过是信不过我会帮他交定金，给他管理茶楼，要一个证明。他拟好了契约，打算吃饭时讲。但遇见了孟明川，一切都好办了，他是将军，书呆子也知道了变通。他心里的小虫子比他还知道将军的威信不可亵渎，于是钻了出来。

我这回儿还有些心情不爽快，看见了他也没什么好态度，倒是不咸不淡说了一句：“哦，感激不尽。”

苏阳看看孟明川，又看看我，气氛有片刻凝结，尴尬中似乎苏阳也没料到我会这么说，他顺着孟明川的视线又移到了桌上。轻微的甩甩袖子，站直身体，略微比孟明川矮了一个额头。

恭恭敬敬的说：“小可不才，一顿粗茶淡饭，这就撤了给将军和沐姑娘叙叙旧。”

叙个头的旧！

比起和孟明川“叙旧”，我更喜欢和苏阳吃饭。

孟明川是个自来熟，他自顾自的坐到了我身旁的座位上。他随手撩了一下衣角，坐下来时，拂起衣角边沿，身姿挺拔有力，好似格外神秘高深，至少我没怎么看出这些，我却从苏阳闪闪的眼睛里看出了他对这种威风的，大概算得是崇拜。

我想起，苏阳也并不是不追捧英雄的。

不觉间，我对孟明川用了英雄这个词，不怎么别扭，只是有点难以启齿。他对别人来说是拯救国家的英雄，对我而言，他除了他的好以外剩下的都是狗熊了。事实上，能除掉的也不多。

他冲着苏阳笑笑，淡淡中我读出来疏离的意味。

“也好。”

可苏阳还笑得一脸真诚，他的真诚、呆傻、小肚鸡肠现在差不多已经完全暴露在我的面前了。可他却还是理解不了英雄的不乐意，傻得天真。笑得迟迟缓缓，做事迟迟缓缓，还是那个故作姿态的呆子模样。

实在为他的……暂且夸一句自然纯粹罢，而感到忍俊不禁。

似乎孟明川很不满我对他的忽视，我看了看眼前慢条斯理的苏阳。

“沐姑娘没吃呢！”他看着我低低地惊呼。

“你不是也一样么，早说了我不会吃的。”

“沐姑娘是窈窕淑女，在下粗俗鄙人，哪里会……”

我自动屏蔽了苏阳的滔滔不绝，瞥了一眼刚被我忽视的孟明川，觉得有点过了，我这番做法，貌似会让他展开联想，想想，也许会猜到了我是谁，也许懒得猜，觉得我精神上有点残疾和病症。

我得稳稳地，别暴露了。

所以，我等苏阳走了，才缓缓说：“孟公子原来是孟将军。”我故意扬了几个声调，听来倒是有些许戏笑。

但听的人不同，有的人认为是笑，有的人听到的是讽刺。比如苏阳拿着算盘路过，说：“孟将军比较低调，原来是没告诉沐姑娘啊。”说到后来，他笑了出来。

我隔着面具鄙视了他一眼。

他弯着嘴唇，半是认真半慵懒，说：“你到底还是纠结身份。”

我一愣，面具下眨了几下眼睛。“你在说什么？”

他歪着头看门口，“早知将军会让你大吃一惊了。”语气到了尾声，带着孩童的顽皮，我像是听见了稀罕玩意。

门口进来的是他的随从，以前见过几次，现在也有些陌生，但面孔尚还有影响，顾一眼还是，只能看到他手里的纸包。光闻见香味就知道是烤肉了。

我没什么味觉反应，要是以前大约看见了形象都要毁得差不多了。

也不知孟明川从哪里知晓烤肉是我的软肋之一，大早上的去买了这样油腻的食物，饶是我胃口好，也只愿在午饭时分吃。但算来算去也不知是他失策，还是怎样。说起来我到想起了老板娘，多半也是个不靠谱的，指不定是收了好处就把我卖了。

拿着烤肉的随从是叫杨梵的，长的结结实实，力大非凡。我暗笑，姑且记得他的名字亦是不错了的。

杨梵把烤肉放到桌子上，外面是荷叶裹着，香气四溢，我状似无意的瞥了一眼，心却有意看看肉块是不是烤得外焦里嫩。

孟明川笑道：“我叫你买早饭，此等油腻怎能下肚，白白费了银两不说，还让人光看着，于理不合，于理不合。”他转过头，又对着我说：“我们还是换换罢。”

说罢，抬手就要把烤肉扔掉。我对烤肉的热爱岂是他能污蔑玷污的，我忙叫他慢着。

“还是将就将就了。”

他这会儿倒是不笑了，我也觉得他要是再笑，脸都麻了。

“那还是留着，我正好陪你一道。”

“……”我欲言又止，倒不知说些什么好。

他拿着手里的筷子，忙活着，忙不迭得空瞅了我一眼，说：“女孩子还是少吃油腻为好，这些我帮你就行。”说着，又真的叫杨梵去买了一碟小笼包和一碗白粥。

我味同嚼蜡的喝着粥，眼神盯着粥，白白的软软的，没有烤肉的香味和好吃，比腊还像腊，总之是没味道，没食欲。

我埋头吃着，总觉得此刻时间太过漫长，鼻尖偶尔会有烤肉的香味飘过。

煎熬。

孟明川用筷子撕烤肉，速度快而不粗犷，贵族大家的公子，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将军，任何时候都是一副墨画，别人眼中的风景。

他不说话了，就安静了许多，苏阳也一只手打着算盘，眼神却不在点上，飘飘荡荡也许飘到了某个旮旯胡同里。我本就失眠了一晚，困顿得厉害，总想着他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我能睡会儿。

什么时候，我能睡到地老天荒。明晃晃的逃避和毫不避讳的退后。

我把筷子插进粥里，眼皮打架得厉害。眯着眼，混混沌沌，仿佛回到了盘古创世之初，黑白混淆，天昏地暗。我想到了祖母的怀抱，身旁青琉的笑，杨柳弯弯，眼睛如月牙儿。之后又有枫年、枫影、枫家、孟明川，还有苏阳等。人和事混合颠倒，整个梦里都是浑浑噩噩的。

我希望就这样活在自己的梦里，我这样对梦里的自己说。

当我再次醒来时，睁眼就看见了孟明川坐在我床头。果真是阴魂不散。

我心下一惊，不动声色摸了摸脸，面具还在，还好。于是责问他：“你怎么又进了我的房间？”脑袋昏昏的，我无意间说出这样的话，到底是忘了此刻自己的身份。

他低笑：“沐姑娘说得好像我进过你房间一样。”

我一顿，这才想起刚才说的“又”字，懊恼不已，也不知道作何解释，就知有他就没好事。

只得打个马虎眼，胡诌八扯：“哦，是孟将军，我还道是苏阳。”

他眼睛微眯，捻住衣服上坐久了起的褶子。

“你们关系竟这样好，我还不知……”

我看着他，也不知他意欲何在。我到有了几分恼意，就冲他这样随意出入我的房间，这普天皇土之下就许他进女子闺房。

我冷言冷语：“我不见得我与你关系又如何，你还是一样？”

他放下衣服，状似随意：“萍水相逢，相见恨晚。”

“我倒不见得。麻烦你先出去，在这里着实碍眼。”

他堪堪一笑，到不显尴尬与不自然。

“那你一会儿出来看看顺眼的我……”然后拂袖出去了。

我待他出去了，料定他不会等太久，就坐着发愣。呆愣了许久，差不多已是下午时分，太阳还未落山，外面阳光却已经稀稀散散，将要归巢。

我想着出去游荡一番，才慢吞吞的打理起来。开门就看见苏阳在哪里蹲着数蚂蚁，茶楼里人影幢幢，但却寂静，尽是茶客们低低的议论。我揉了一下眼睛，目光散涣。

走了几步才觉得适应光线，走到苏阳身边，问他：“你倒是闲得慌，也不去搭把手。”

他猛地一抬头，倒抽了一口凉气，捂着脖子，勉勉强强站起来，动动腿脚，嘿嘿地笑：“沐姑娘可算出来了，我看孟将军在你房里待了好一会儿，出来了等不到你才让我传话。”

我让他到一旁坐下，“以后别让他再进我房间，你也不拦着么？”

他坐得直，语言诚恳：“我怎晓得，本来姑娘和孟将军独处一室就不合礼节，又是孟将军打横就把姑娘带走了。我早上就见你脸色苍白，许是昨晚没睡好，我又不好阻拦，怕扰了姑娘清梦，可是孟将军迟迟没出来……”他一边说一边端详我的神色，我处之泰然，他接着又一本正经的说：“若是两情相悦还好，事情好解决，倒是将军命里桃花泛滥，姑娘少不了要平生诸多麻烦，要趁早……”

我狐疑的看着他，觉得他分析得有理，但独独思想有些偏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