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枫晚 第3章 中毒

我走到一片林子里，找到一个山洞。刹那间，阎良的身影就出现在面前，他身姿挺拔，遮住了前方的黑暗，衣角在黑暗中隐隐发亮。

“阎良，你怎么来了？”我抬眼看了一下布满星辰的天空，按了一下发胀的太阳穴，已经晚上了。

他说：“地府里面有事，阎王召集我，所以这会儿才来，问了青琉和鬼魅，知道你在这儿，看你是否安好，”他顿了顿，盯住我的手臂，“你受伤了。”

他语气淡淡，长发遮住了面容，但我似乎依旧能看到他微抿的薄唇和耀眼的眸子。

我：“不过是小伤，你不必记挂，倒是你既然现在阎王都肯召唤你了，你何不就此机会转世投胎？放下执念或许会有更好的结局，不是么？”

他摇摇头：“我还想等一个人。”

我迟疑片刻，任凭他用法术给我疗伤，我看了看他修长的手在手臂上晃来晃去，抿了一下嘴唇，小心翼翼地说：“是……青琉姐么？”

他没说话，身影透出淡淡的忧伤和凄凉。

眼前有些发黑，本就话少的我此刻更是默默无语，只是看着眼前的阎良迟迟吐不出半个字，气氛有些凝结。高高的灌木丛黑影闪烁，摇摆不定，阎良的身影越走越远，渐渐消失。

耳旁仿佛还回盼着那句：“等你二十岁了我就会离开了，你让我不放心，我再等几年，还有我这次是在阎王那里偷空过来的，呆不久，待会儿他们两个会来。”

我在心底暗自为他和青琉叹息，同时也对阎良的决定感到有些头疼，阎良算我大哥，这样是我阻碍他了么？常年黑暗中摸索的他们是急切需要阳光的吧，一刻也不能再等待。

我坐在山洞顶部的岩石背后，岩石悬空贴在山洞上，背后空间足够，形成天然的屏障，但我内心却空空荡荡，黑暗无边无际，不免有些伤怀和思愁。

我等了许久，也不见青琉和鬼魅。我拍了一下脑袋，猛然间只觉得自己有点傻，光顾着哀伤，竟没发现阎良这次说了这么多话，突破了他的极限，这算好的发展么？想想之前他的沉默寡言，我忽然又想到了：默默无语、冷面、惜字如金、毫无存在感……

思及此，无由来的疼痛拉回跑远了的思绪。

心口撕裂般的疼痛渐渐弥漫，渐渐沸腾。我用右手捂着胸口，跪在岩石上，慢慢地身体开始止不住的颤抖。我咬紧牙关，左手封住穴道，阻止毒液继续蔓延，然后吐出一口黑血。脑袋昏昏沉沉，疼痛让我不禁倒吸了几口凉气。

我忽然想起顾念的那杯酒，果然没那么简单。

在我快要撑不住就要倒地时，我看见了青琉和鬼魅朝我飞来，青琉扶住了我颤抖着的身体，鬼魅一脸沉重。

青琉着急地：“小云，你有没有事？”

我虚弱地：“有事，非常有事……”

鬼魅亦焦急地：“这是中毒了，谁干的？”

我痛苦地半撑着眼皮，视线快要进入黑暗时，我似乎看见了孟明川。然后眼前完全堕入黑暗。

……

周围的光线异常刺眼，双眼隐隐作痛，睁眼看见周围的环境，黑了脸。似乎是我又回到了将军府，青琉和鬼魅果真是不靠谱的家伙。

我坐起身子，抬眼刚好看见端着碗进来的孟明川，脑袋晕晕的，便半眯着眼看着他走进，走进，再走进，也没听见他说什么。只看见他递上了一碗黑乎乎的……不明物体，放到了我的嘴边。

他戏谑的眼神，翕动的嘴唇，我大约猜到他在说：“要我喂你么？”

睡意袭来，我支起眼皮，晕晕地默默点了点头。抬了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借力喝了下去，倒头就睡，实在太困啊。

我再次醒来是当天的晚上，周围安安静静，没有孟明川，也没有青琉和鬼魅。

我推开房门，屋外是一个不小的花园，美丽异常。我略微疑惑，这里似乎不是将军府，稍微思考，应该是他城外的房子，不过房间的摆设倒是一模一样，真真是个讲究的人。

我走到花园中央，石子路上撒满了细细碎碎的花瓣，倒像是这花瓣装饰了这石子路，平白无故添了一道亮丽。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我刚迈出步子，身后就是一阵呼喊。

“枫云尔！”

我转身，大大方方地打量眼前这个仰着脖子，面容清秀的女子。一袭银色长裙及踝，其上秀点着纷繁复杂的花式。极合适的被她穿出了一种洒脱。不由得对她生出几分好感。

“你就是枫云尔？”她突出的疑问倒是说得我有点不好意思了，毕竟废话多的人脑子都不太灵光。

我接话，随口一说：“你说是那便是喽。”

她一笑，“你不过空长了一副好皮囊，我还道是哪路凶神恶煞竟惹得师兄出马。”

“凶恶算不上，煞字自然与我也无半毫关系，要说神，你愿意这么说我无所谓。”

她甩开额前散开的一丝长发，笑道：“有意思，”围着我转了一圈“本姑娘伍清蓝要向你挑战比武。”

神色不卑不亢，仿佛这是天经地义。

我打了一个哈欠，手挡住视线，视角之内刚好看见一个银色身影。心中大约有了几分了然，这丫头原来是个探子。

我伸了个懒腰，忽略对方眼中的鄙夷，轻快地说：“好吧。”

她抽出鞭子，鞭身荧光盘旋，恰似月光流泻，白龙蛇身。

我暗自惊叹，想来是门派不小。心底多了几分嘲讽，有了几分明白。

我退后一步，站直了身子，说：“你可以来自取其辱了。”

她冷笑，面容冷峻认真。

“你连武器都不亮相的么？本姑娘可不屑与手无寸铁的弱小比武。”

我身形一转，闪身到她身后，对着她吹了一口凉气，说：“孟明川没有告诉你，我没有武器么？”

她一惊，转身朝我挥下鞭子，冷冷地说：“速度倒是挺快，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我懒得与她多费口舌之争，不耐烦的说：“开始吧。”

她挥舞着手中的鞭子，速度迅猛，招式狠辣，却无半点做作和阴狠，光明磊落，与外表极为相符的洒脱。

我只闪不攻，轻松躲过伍清蓝的进攻，不慌不忙。片刻，她神色便开始松弛愤怒，我飞快一闪，到她面前敲击了她的额头，冲她一笑。

她一愣，咬了一下牙，有些愤恨不平。

她甩着鞭子飞旋在空中，周围是混白的气流。如俯冲的飞鹰，她朝我扑天盖地而来，颇有气拔山河之力。气流飞旋，吹乱了我的发型。

我就这么站着，也不闪躲，任凭气流刮到脸上，流下几行红色。两旁的发丝在空中凌乱，断了几截。

我知道自己挡不下这一招，宁愿站着死，也不跪着生，苟延残喘向来是最屈辱的活着。枫府死了这么多人，到我也算是最后的了结了。

随即闭上了眼，感受血液的流淌，它悄然无声的溜走。

然后耳畔没了风的呼啸，花叶的呜鸣。极好听的是此刻孟明川在此场合中略显欠扁的声音，“你就这么想死？”

语气不咸不淡，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分不出喜怒哀乐。

我别过脸去，从内心深处不愿让他看见我此刻的狼狈。在敌人面前，光鲜亮丽总是最好的应战姿态。

我背对着他，冷笑说：“难道你舍不得我死？”他说：“你还不能死。”

我讥讽道：“就是因为我的利用价值么？”这果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我不愿也不想被任何人作为玩弄的工具。

他沉默不语，我转身走到他跟前，任凭脸上的狼狈暴露在他眼前，即便这样我也要以胜利者姿态傲然压灭他的威风。

“别用你假惺惺的悲怜来掩饰你罪恶的本性，你的野心我枫云尔奉陪不起，你以为你高高在上就可以随意操控我的生活么？你伪善的样子令人作呕，今日你若再阻拦我，我势必灭了你这将军府，也要出去。”

说罢，我转身大步离开越过围墙，带着满脸的血腥与狼狈。但即便这样我也要出去。

郊外的风凄凄惨惨，带着寒冷，恰好吹干了脸上的血迹。不远处有溪流声零丁作响，我寻声跑到小河旁，洗了一把脸，河水晕出淡淡的红色。不消片刻，又归为清澈，越发显得寂寥无人。能看见河中摇曳着身姿，欢快畅游的鱼儿。不觉间，我默默扔出石子，灌入内力，看着它漂在水面，我坐在草坪上思考着该如何处理它。

低头却看见河中倒影，一轮廓模糊的男子朝我走来，走近了便辨认出是谁。

我极不悦的说，难以控制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动，好像哭过的鼻音：“你怎么又跟来了？”我哑然捂了嘴，不敢确认刚才是自己的声音，隐隐觉得有些丢脸。

身后微风吹来，背后凉悠悠的，却安静得如入无人之境。我瞥了一眼河水，我的倒影在水中经受着冲刷，人影扭曲。此外没有孟明川半点身影。

于是，继续看着河中鱼儿快乐的跳跃着，成双成对，好不活泼自在。我压抑住此刻心中无由来的烦躁，随手扔了几颗石子，弯曲的弧度、漾开的水波，也都莫名惹了我的不快。

我站起来，准备转身，却撞上某人的下巴，额头隐隐作痛。我猛地一抬头，却是看见了……

顾念。

他摸了一下下巴，收起手中的扇子，一席白衣遗世独立。

他说：“云尔。”

我恶寒，背脊寒冷，有些讨厌这样的称呼从他嘴里吐出来。即便他是这样的仙风道骨，天生令凡人膜拜信任。越是这样我仿佛越感受到了一种不真实虚幻和谎言，迷雾中一双不知会引你到达何方的陌生的手。比孟明川更让我感受到了难以琢磨。

似乎，我，又想到了孟明川。

他在我周围，直觉告诉我。空气中，脑海中，淡淡的有他的气息，萦绕挥之不去。

我拂手，动作自然的挡住口鼻。他的气息让我不安且烦躁。

顾念熟捻的拉下我捂着口鼻的手，说：“你的手怎么是红色的？”

我心不在焉看着远处的一片林子说着：“大概是血。”空气中到处都是孟明川的气息，我感到晕眩和愤恨不平。

我甩开顾念的手，飞快的跑到林子里，大喊孟明川的名字，我要让他出来见我，然后……

杀了他。

我诧异于有这样的念头，同时又快乐于这样的念头。我仿佛看见了孟明川的尸体躺在我脚下，血液中的烦躁与愤怒就要迸发。

他的确是在我的周围，当看到他从林子里走出来。我惊讶，想要询问，或是让他离开，我不想杀他，却一直在心底有呐喊，让我必须得杀了他才能畅快。

他张口刚要说什么，我指尖一转，手中多了一把白雾缭绕，昏惑不清的武器，看不清本体，我拿着却格外顺手。

顺着套路，对着他挥手一劈。他也不躲，硬生生接下这一招。衣角划开一道口子，也无狼狈模样。

我盯着他，仿佛看见了一个死人，一个仇人。

明明他又不欠我什么，明明他对我还算好。至少在我中毒时是这样，即便这只是他的手段和虚假。怎么办呢，我还是接受了他的好意，害怕好意成了习惯，成了我戒不掉的自然。我可以用冷漠、无情的眼光揭露他的虚假，成全自己的害怕，用狠毒的语言来刺激他，却做不到用结束一切来终结。

我本来想说永远的，可他于我而言，好比灾难过后暂时的避风港。久了，还是要说后会无期。所以我只能说做不到，说不了永远。

我按住手臂，控制着不让它自由攻击，我能感觉到它已经没有了意识。我仿佛是一个傀儡，不能支配我的意愿。我感到格外的不爽和愤怒。

我咬着牙对他说：“你走，不然我会杀了你。”

他渐渐走进，树荫中混浊不明，他俊朗的面容犹如神袛。

我低咒，有些急躁：“你疯了，我会杀了你的。”

他轻声说：“这样，那我就杀了你好了。”

我哑然，手中的武器掉了地，化作白烟飞散到空气中。鲜血从胸腔处股股涌出，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流逝如此之快，我很快就看不到眼前昏暗快要消失光明和这个将短剑没入我心脏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