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绿入画 第一章

春日落红无数。

道崇慢慢喝着酒，看院子里即将凋零的海棠，隐约琢磨出了一丝春色里的快意。都说酒饮微醺为佳，此刻，他觉得自己也有些醉了。

和尚本就没有喝酒的权利。

他虽没有恪守清规戒律的自觉，但却不喜欢酒的烈味。

其实，道崇这一辈子只喝过两次酒。

一次是年少，与登科子弟们在春风楼喝酒，他记得自己大醉而归，回到皇宫里就吐了满床，月白色的被衾全是酒渍，接着被环娘换了衣服。

还有一次，也就是现在，浓烈的酒一杯杯下肚，他没有反胃的感觉，反而觉得还不够些。

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人变了，还是情变了。

反正他喝的酒，不仅没让他麻木，反而更清醒了些。

他慢慢地收拾好酒具，扫起落在地上的海棠，海棠易扫，心里却都装着事。

忽然，他看向自己的手。

苍老又爬满了皱纹，这是一只练武的手，现在却有些不灵活。

道崇吸了口气，蓦地想起祖父安昌王。

他是个闲散王爷，平日里只饮酒作画，，道崇小时候就是在安昌王身边长大，自然对书画金石之类有些道行，可惜安昌王后来死于痿症。

这症候让人慢慢失去动作能力，直到肌肉全部萎缩，死期将至。

片刻后，他看着已经扫尽的落花，有些自嘲地一笑。

此处是江南园林，文人墨客荟聚之处，此时他们正在举行雅集。

此时，几个少年为着一只瓷碗争论得面红耳赤。

不远处，长廊里，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青年正在品茶，竹影摇曳间，大片的日光撒落下来，嶙峋的怪石上有几只香炉，断断的沉水香传来，他显得安静而清俊，又别有文采风流，令人见之忘俗。

未见过他的人不自觉地打量他，而他，显然对自己的美毫无所觉。

此人正是这玉轩的主人，叶韫。

看了他很久的叶陶，有些不自在的别过眼光。

今晨，他收到父亲的信笺，被告知今日叶韫将在玉轩进行雅集，让他先熟悉熟悉这世家子弟的生活，叶陶心道自己偏居蛮夷之地多年，如今有机会回到叶家，自然不能错过这风流雅事。

“公子？公子？”侍女看着发愣的叶陶，“可需要些点心？”

“不必”，回过神的叶陶有些颓唐，自己，真的要和这样一个人争叶家吗？

不过，叶陶想起父亲对叶韫的描述，“风流太过”“玩物丧志”“胸无大志”，又有了些信心，虽然自己容貌差了些，这些年习武却从未停歇过，这无疑为他拿下叶家增添了筹码。

叶家是江南四大世家之一，数百年的时间积聚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财富，据说金叶子可以放满一栋楼，目前名义上的家主是叶陶与叶韫之父叶南山，叶南山的权力却不及其父叶圣清，几个旁氏叶分走不少权力。

因此即使叶南山想将家主传给叶陶，叶陶私生子的身份，也难免会激怒其他人。所以，叶陶急需一些能力证明自己。

此时，最好的证明就是让这些文人认可自己。

想到这里，叶陶微微一笑，心里有了主意。来雅集之前他特意学了古今茶道，虽不说完全精通，但已胸有成竹，他绕过回廊，来到园林中央处。

在茶桌前坐下，叶陶也不说话，低眉垂眸给瓶花调了个位置，显得更活泼了些，看到有人注意到了自己，叶陶微微一笑，轻轻将茶叶末放到茶碗里，注入热水。

片刻后，叶陶拿起茶筅轻轻搅动起来。

见他手法熟练，几个公子靠过来，饶有兴致的观看着。

自古评选茶水优劣，一看汤色，二看汤花。

汤色就是茶水的颜色，最上为纯白，其次青白，灰白。

汤花是水面浮起的泡沫，色泽鲜白者最佳。另有一条水痕，出现得晚者为佳。

随着点茶的进行，越来越多的人走过来，而叶韫，正坐在不远处的长廊里，慢悠悠地看着前方。

叶韫作为一个纨绔，对茶道也颇有研究。果然，不过片刻，就有公子邀其上前，一同品较。

“古人云，雪沫午花浮午盏，诚不欺我也。”有人捻须赞叹。

“这位兄台在茶艺造诣颇深，不知可否讨教一二？”

忽然，人群中有人瞥到了着青衣的叶韫。

他不禁起哄道，“前朝盛行斗茶，不如我们来一场斗茶如何？”

立刻有人接腔，“这斗茶颇考验功底，要与这兄台相比，恐怕难也。”

众人的目光，不禁移到了叶韫的身上。

纨绔皆知，此人好古成风，金石字画，诗词歌赋，无一不是卓绝，小小斗茶，应该没有问题。

见众人看向自己，叶韫只好长衫微撩，来到了桌边。

他选了一只天青色的碗，温和而不张扬，如玉一般温润其中。

叶陶看了眼叶韫，紧跟着拿了一只黑釉色的碗，这种颜色更能与茶汤形成对比。

接下来，就是选茶叶了，一共三种茶叶，以雪芽最贵，双井、阳羡次之。

叶韫素来喜欢双井，叶陶见状，也选了双井。

忽然一人喊道，“且慢，待我回家取一些山泉水来”。

此人爱好喝茶，虽不甚精通此道，但泡茶以山泉水最佳还是知道的，因此每日托人送一桶新鲜的山泉来。

斗茶开始了。

炙茶、碾茶、罗茶、候汤、燲盏...

随着一步步的进行，茶汤渐渐变得洁白起来。

有人惊叹道，“仿佛疏星朗月也。”

不知道是形容茶还是叶韫，但众人都觉得赏心悦目起来。

叶韫有条不紊的做着，叶陶的额上却滴下几滴汗来。无他，叶韫的速度真是太快了，自己还在碾茶饼的时候，叶韫已经冲泡入水，自己还在搅动时，叶韫的茶汤已经显示出鲜白之色...

胜负已分。

众人哗然。

原以为叶陶已是个中翘楚，没想到真正深藏不露的是叶韫。

最后，看着漂亮的汤花，众人都不忍心下口。

但如此清茶岂可浪费，一致同意后，众人给一位长者品尝，赞不绝口。

此时，傍晚的落日已慢慢降了下来，众人正欲散去。

忽然听到一声惊叫。

众人诧异望去。

叶韫昏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