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宫秘志 第四章 楚怀王入秦

秦武王逝去，秦昭襄王继位，秦国并不因之而失其强盛。昭王虽不及武王勇力，然而却不乏武王智谋，甚至胜其多矣。

其时，昭王觉楚是六国中的大国，便遣使跟楚怀王结亲，订立了盟约。而齐燕韩赵魏五国，前因有苏秦一手倡导的合纵抗秦，后却被秦相张仪拆散纵约，以至秦楚结亲，诸国猜疑，合纵抗秦即告失败。恰是这时，重搞合纵抗秦的纵约长齐宣王恼怒楚杯王亲近秦国，建立盟约，便约韩魏一起来攻楚国。

楚怀王一见三国兵力势大，急打发太子横入秦做人质，请昭王速派兵相助。昭王果派了兵，去阻三国大军。但是，秦军刚动，三国军便撤，他们不敢与秦大军交锋，因之未发生战事。

孰料，这时楚太子横在秦，受到了别人欺负。秦国的一个大夫，竟百般辱骂太子横，并且和他相斗。太子横大怒，信手拔剑，斩杀了秦大夫，便急急逃回楚国而来。原来，秦国早先拉拢楚国，主要是想拆散六国纵约，今纵约既除，合纵抗秦失败，楚国便失去了同盟的意义。

这也正是各个击破，进攻六国的极好机会。今又有楚太子横杀秦大臣私逃楚国的由头，攻楚之机再好不过。于是，他们派兵攻楚，连夺楚国几城，斩杀楚军数万。楚怀王被逼无奈，只好又加入了六国的“合纵”。

他又让太子横留齐为人质，约齐联合抗秦。齐楚均是大国，两国联盟无疑于秦不利，秦不能不再拉住楚国。于是，秦昭王给楚怀王写了一封信，信中说：“你们的合纵搞过多次了，可总是合合分分，分分合合，哪一国会是实心实意的为别国的利益着想呢？合纵一旦伤害了自国的利益，便会迅速翻脸不认什么盟约。

交个强朋友总比弱朋友好，齐宣王其人，势利无比，反反复复，你怎么会跟他合作得好呢？这次，我是诚心相约你来武关。我们就在武关订立一份正式的盟约，将使秦楚永远和好。”

楚怀王一接到秦王的信，看着看着，不由怦然心动，便把信让大臣们传阅。他说：“我也知道秦王之用心，他无非是要离间六国合纵破坏六国的关系，故意和我们套近乎。可他所说，也并非没一些道理。合纵抗秦的确老是分分合合，很少有过成功。

这次，他既然有书投来，我们必须重视才是。如置之不理，武关不去，必会招致他的怨恨，他便又有了兴兵理由；如按礼而去，只怕他们会有什么计谋，譬如出些难题什么的，对我实行非礼，我们却如何对待？你们看怎么办呢？”

大夫屈原首先站出来说：“秦者，虎狼之国也！前时，张仪在楚时，我曾劝大王处死张仪，大王不听，却十分仁义地放走了他，结果正是他拆散了六国盟约，破坏了合纵抗秦的大业，并让秦王屡屡出兵进攻楚国，使秦国成为楚国的头号敌人。这次明摆着的，是秦行使反间之计，欲拆散齐楚盟约，并诱大王入陷阱不与放归，以大王为人质而迫使楚国屈服就范，事事处处听命于秦王，这哪会像大王说得这般轻松。他们是阴谋而不是计谋，是豺心而不是良心！搞不好陷大王事小，误国家事大，楚之衰亡，便在于大王轻率的此举，大王是千万不可以去的！”

令尹昭睢也赞同屈原的话，说：“屈大夫的话一点没错，大王是不能上武关去的。也不要害怕秦国故意找岔，我们抓紧防范就是了。”

楚怀王的宠臣靳尚却坚决反对，他说：“秦与楚本是亲戚，大王去武关是走亲戚啊！从前，只为咱们把亲戚看成敌人，因而亲戚相争，才打了败仗，死了好多将士，丢了大片土地。如今，秦国既然愿意跟我们亲善，这可是求之不得的事情，我们怎么能拒绝人家的一片好意呢？万一因此伤了秦王的心，人家发兵来个大进攻，楚国可真是有亡国之危呢！”

怀王小儿子公子兰也随声说：“既然我姐姐都嫁给了秦太子，秦王把女儿也嫁给了我，两国既已结亲，当亲善才是，哪能处处猜测、怀疑呢？像这样，咱们以后有一百个嘴也说不过秦昭王，明明是咱们失礼嘛！”这样，你言我语，楚怀王终于被说动了，他决定上武关去跟秦昭王会面。

怀王乃诚实之人，他去时十分放心，未带大队军马，只带着靳尚和几个随从，真的就跟平常人去串亲戚似的。

这一天，楚怀王一行到了武关，但奇怪的是秦昭王未见露面，却有一个大臣出迎，他说：“我们大王在这里等你已整三天了，实在等不见你们，便先进城了，你们也快进城吧。”

他们不由怀王多说，便前呼后拥地把他拥进城里。

刚一进城，有一个很像秦昭王但却不是秦王的人走了过来，他请楚怀王换车。和他一起来的，还有秦国名将白起。怀王因不见昭王面，又见有武将白起出面，便有些怀疑，总不肯上车，并问他是何人？那人行礼说：“大王不必怀疑，我是秦王的兄弟泾阳君，因为秦王身体不舒，不能出门，又怕大王见怪，这才派我来接大王，没有办法，劳驾大王去咸阳跟秦王会面，所以只得换车。”

“什么，你们刚不是说昭王就在武关，却怎么还在咸阳？”怀王满脸不悦，几乎要发起火来。正憋气间，忽见一大队秦国士兵把他围了起来，他不由得脸变了颜色，忙问泾阳君：“我是来跟秦签约的啊！你们叫士兵把我围起来干什么？真是太不像话了。”

泾阳君说：“哪里哪里，这是秦王的精心安排，他是专派我们来保护大王的。因为武关这地方有些乱，秦王交待，一定要保护好楚王的安全。”便不由分说，硬把楚怀王拥上车。车辇由泾阳君陪同，严严森森直赴咸阳而来。一路上，他们得到白起大军的“严密保护”。靳尚其人，虽然嘴也钢硬，但心似狐奸，身似鱼滑，他一个劲儿猛往后吡溜，不是肚疼，就是拉稀，终于离队伍越来越远，瞅个机会，一下便溜了。再化妆一番，他便犹如松绑的兔子一样偷偷溜回楚国去了。

输了一着的楚怀王，他实际上是被绑架到咸阳去的。一到咸阳，昭王便吩咐大臣们共聚朝堂，自己则威风凛凛地坐在龙椅上，叫楚怀王像部族酋长那样低三下四去朝见他。怀王哪受得了这等屈辱，便胀红着脸高声说：“你我本是亲戚，我这才亲自上武关来的。可是，你却假装有病，把我诳到咸阳来，并不按诸侯的礼来迎接我，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道理嘛，当然有。”秦昭王不紧不慢地说，“你以前答应过的，把黔中的土地给秦，但你并没有兑现，你先诳了我，我也只好诳一下你，也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出此下策，有劳你的大驾到咸阳来，只为让你履行你的诺言。”

楚怀王思忖一阵，知今日如不见风使舵，秦昭王必不肯善罢甘休，便转而轻描淡写地说：“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不就是割让黔中那块土地嘛，那好吧，咱们可以先订立盟约，尔后你派一个将军跟我到楚国时，办理交接手续好了。”

昭王冷笑着说：“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像这种订立盟约的把戏，我早已玩得腻了，它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所以我所关心的不是表面上信誓旦旦的盟约，而是实实在在的长粮长物的土地。这么办吧，你可以先打发个人回楚国去，把黔中的土地先交给我们，我们必送你回国，决不食言。”文武大臣也一齐帮腔，都说这是再好不过的办法了。

怀王初时是气，后来是想，再后是火，他实在忍不住了，便破口大骂起来：“你们秦国君臣全是骗子，一帮无信无义的骗子！你们把我骗到咸阳来，又逼着让我割让土地，这简直欺人太甚了。现在，咱把话说白了吧，我不可能白白给你们割让土地！过去不能，现在不能，将来永远也不能！你们纵然把我弄死，我也决不答应你们的无理要求！”

话都说到这等份上，黔中土地又怎能轻易为秦所得呢？昭王知道再劝无益，便只能把楚怀王当作“肉票”押在咸阳，遣人使楚让楚国拿黔中的土地来赎。这时，靳尚已回楚国，哭哭泣泣地向相国昭睢报告了事情的经过。昭睢十分忧虑地说：“这可怎么办呢？今大王在秦被押，偏偏太子又为质在齐，万一秦齐相勾结联合，再把太子扣在齐国，我们楚国不是连个君王都没有了吗？”

靳尚建议另立个王子，昭睢则不同意，他说：“太子本是大王立的，全国上下人人皆知，咋能轻易废了呢？如果这样做了，大王一旦回来，说我们的自作主张，违背了他的意愿，谁能担得起这个罪名呢？干脆，咱们打发人上齐国去，就说大王不幸西归，特来迎太子回归即位。”靳尚也同意了，他因没保护好怀王，急欲将功折罪，便主动要求赴齐“报丧”，迎接太子。

这时，齐宣王死了，齐王即位。勒尚向齐王说了楚怀王西归欲迎太子回国即位的事。齐王一听，便对相国孟尝君田文说：“如今楚国没有君王，我们不如把太子横留在这儿，叫楚国拿淮河以北的土地来赎，你看怎么样？”

孟尝君是位很有头脑也很诚实的人，他当即反对齐王的主意，说：“楚国既欲接太子横回国继位，我们应当全力支持才是，好让新楚王感谢大王的恩德，使齐楚之盟长久。如其不然，楚怀王有好多儿子，哪个都可以继位，他们都会记恨于齐国，列国也都会耻笑于我们，这对我们有什么益处呢？”

齐王想想也是，便同意让靳尚接太子横回国。

太子横即位，称楚顷襄王。楚国的大臣像昭睢、公子兰、屈原等，他们依旧各执其事，一切仍在照常运转。靳尚虽保护先王不力，但却迎接新王有功，较前面更受楚王的宠幸。一日，昭睢上奏楚王，说应遣使入秦说楚新王已立，也好给他们点刺激，绝了他们以先王换黔中之地的念头。

楚王准奏，遣使入秦，对秦昭王说：“我们特来向大王禀告，楚国的新王顷襄王继位，他希望秦楚继续友好。”使者压根儿就没有提接楚怀王回国的事。

昭王又急又气，只为绑架楚怀王，他和大臣们不知费了多少脑筋，想了多少办法。可如今，楚新王已立，老王便成了废物，要他有何用呢？他直是恨气不过了，遂派白起和蒙骜领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杀出武关，入侵楚国领地。秦军势不可挡，楚军不堪一击，只一仗，秦军便斩杀楚军五万多人，占领楚城十六座，不仅楚举国上下震惊，也使得诸国胆怯。

楚怀王闻讯，满面挂泪，伤心不已。可他身不由己，仍像囚犯一样被押在咸阳。落叶倘要归根，更何况人呢？随着时间的推移，也随着天堂一般的大王生活一下变成了异国囚犯的生活，楚怀王心里好不着急，思国心切，思归心切，思亲心切

而这时，也因楚国早有了新王，昭王觉怀王再无甚大用，平时也很少问及。看守们念其可怜，便慢慢有些懈怠。终于，怀王等到了一个极好的机会，他乘看守不备，换了一身衣服，偷偷跑出住处，又跑出咸阳城。他本欲回国，谁知昭王已经闻讯，便派兵前来追他，还命令秦国东面边界上的将士，迅速把秦国通往楚国的路口全都堵住，又把楚国的西部也派兵守住，必欲抓回在逃的楚怀王。

屈指算来，怀王被囚已一年多了，一年多的囚禁生活，使怀王恰如滑鱼惊兔，所以能摆脱一次次盘查，突破一道道险关。这样东躲西藏，南溜北蹿，虽然未再被秦军逮住，却也未出了秦界。无奈，他只好再往北跑，竟跑到了赵国的边界上。

偏偏赵惠文王是个草包，他怕得罪秦国，不肯让楚怀王避难，并听任泾阳君领兵追赶怀王，在赵境终于被抓。怀王因冒着生命危险，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却又轻易被抓，一时又惊又气，难堪异常。再次被押，他一下病了，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还不断地吐血。

流亡之君，丧权之人，也没个好医者照看，没有亲人好好照料，他终于一病不起，几天后便与世长辞。也曾有过几天叱咤风云历史的楚怀王，便一去而永不复返了。

楚怀王是高高兴兴离楚而去，但却是咽气闭目由秦而归。他固然也是叶落归根，但归来的只是一具尸首，也还有他那冤死的魂屈死的魂惊死的魂哟！一见怀王之尸，楚国上下臣民人等，全都失声痛哭。真是举国悲痛，他们有的哭，有的闹，有的喊，有的叫，都跟死了自己父亲一样伤心难受，都吵吵嚷嚷着要给怀王报仇。

这一下，各国诸侯也看不惯了，他们都觉得秦国太蛮横了，便又重新联合到一起，又闹起合纵抗秦的事来了。楚大夫屈原更是大抱不平，竭力主张合纵抗秦，鼓动楚国军民给怀王报仇。

屈原是位著名的诗人，也是位正直的忠臣，他曾力阻怀王去武关，怀王硬去送了命。他又多次劝新王顷襄王亲君子，远小人，举贤才，振朝纲，鼓励将士，操练兵马，好为国争气，替先王报仇！没想到，这反倒招致来靳尚、公子兰、上官大夫的万千怨恨。

他们想：你屈原所说的小人便是我们，把你自己却比作君子。那好吧，我们君子小人较量一番，看是小人厉害还是君子厉害？于是，他们便处处跟屈原作对，极力反对向秦国复仇，而顷襄王也有私心，先王不死，我岂能继位？单从这一点讲，秦国倒是帮了我忙的，还报什么仇呢？也正在这时，秦白起大败韩魏盟军于伊阙，斩杀二十四万人，夺城数座，韩魏只好割地求和，屈从于秦。秦立时国势军势更盛。

屈原忧国忧民，但他不择时机，继续苦劝顷襄王勿忘前仇，联合诸侯共同抗秦，并说不报先王大仇就会成为不忠不孝之人。靳尚乘机对顷襄王说：“大王，你没听屈原说的是什么话吗？他老说忘了秦仇就是不孝，不主张抗秦就是不忠。他把你说成是不忠不孝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