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宫秘志 丞相和神童

此次秦出兵攻赵，非但未得赵一寸土地破赵一座城池，反而折了蒙骜，反了长安君，弄得秦王政好不恼火。这天设朝，秦王政说：“我计划再遣兵攻赵，如何？”

蔡泽上前说：“上次破赵，赵无大损，我军反倒损失惨重，所以，赵国势、军势仍盛，不宜轻攻。而且，赵有燕赵盟约，其盟不破，攻赵则燕援，攻燕则赵助，等于秦面对两个强敌。可是，如能拆散燕赵联盟，然后再各个击破，我们不就可以大获全胜吗？”

“好的。”秦王政说，“似此，看来你已胸有成竹。那么，就由你出使燕国吧。”他让蔡泽赴燕，去拆散燕赵联盟。

蔡泽至燕，巧用三寸不烂之舌，果然说动燕王喜，他答应不再与赵修好，却与秦国结盟，并打发太子丹入秦做抵押，又请秦派一大臣来燕做相国。蔡泽带燕太子丹来到咸阳，向秦王政禀报使燕情况，让派大臣入燕为相。

“派谁去最为合适呢？”秦王政像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对百官发问。

“派张唐去，乃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吕不韦说，“张唐其人，有勇有谋，文武兼备，让他入燕为相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那好吧，就由你去跟张唐商量，让他去做燕国的相国。”秦王政说。张唐当日因事未上朝。

退朝回府，吕不韦收拾一番，便去了张唐府上。一见面，他即对张唐说：“恭喜你啊，张将军，你就要做相国了，可以与我平起平坐了。”

其实，让自己入燕为相之事，张唐已经风闻，但他假装不知，说：“丞相何出此戏言？我张唐有何能耐，敢与丞相平起平坐？”

“军国大事，岂敢戏言？”吕不韦郑重其事地说。他又把蔡泽如何拆散燕赵联盟，燕王如何派太子丹入秦作押，秦王政让他前来相商让张唐入燕为相的事细叙一遍。为了让张唐领自己的情，他还就自己力荐的事加盐调醋了一番。

张唐听罢，“嘿嘿”冷笑一声说：“你以为我会对此深感荣幸吗？非也！这是把我放到火炉子上烤呢！我是死也不肯要这份荣耀的。”

“为什么呢？”吕不韦不由大惊失色。

“如赴燕，必经赵国。几次攻赵，我都是将领，赵人岂能不记恨于我？我却如何能飞越赵地而到了燕国？而且，我之赴燕为相，乃是在蔡泽拆散了燕赵联盟签订了秦燕合约之后，赵人于我，更是恨上加恨了。所以，我是不愿领这个美差的。”张唐冷冷地说。

“可是，这是大王的命令，你敢不执行吗？”吕不韦急了，便又抬出秦王政来压张唐。

他这么一说，张唐反倒来了气，说：“丞相方才口口声声说，让我为燕相，乃是丞相的力荐，大王让你和我相商。既是相商，就不是命令，我也便有去不去的选择。可如今，丞相却要硬压强逼，我张唐誓死不从！丞相但要我死，我宁死于秦国，却不愿死于赵国。”

话说到这等份上，等于已经说绝，吕不韦还有什么好谈的呢！于是，他满脸含怒，打道回府，一肚子的不高兴。一见丞相这生气的样儿，门客们全都回避，无一人敢前来相劝，并有人戏言：“看丞相这火茬，谁敢去碰一碰？”

“我敢碰！”说话者不是别人，却是年仅十三岁的小门客甘罗。甘罗本甘茂之孙，今为吕不韦门客。

“嗨嗨，你敢？除非你不要自己的小命了！”

“那倒未必见得。”甘罗大人一般地说，“我们都是丞相的门下，丞相他是我们的主人，主人有喜，我们当乐，主人有愁，我们分忧，这是义不容辞的。看我去怎么分担主人的忧愁之事吧！”

众人皆大笑，都以为他说的是小孩子的戏言，全不以为意。甘罗不理他们，径至吕不韦屋中。他说：“我见丞相闷闷不乐，究竟有什么忧愁的事情，就不可以说给我听一听吗？”

吕不韦挥挥手说：“去吧去吧，小孩子家懂得什么？说给你听能有屁用？”

甘罗说：“那倒不一定。丞相养着我们，就是要我们替丞相分忧解难。现今，丞相明明有了难事，可你不愿意说，我们却怎么帮你的忙呢？而且，我听说，丞相号称食客三千，但常为门客中无有像毛遂、冯驩、侯生、朱亥那样的人才而惋惜，我不敢自比他们，但到了他们那个年龄份上，我却不见得能比他们差得了许多。更何况，人才也是要从小培养，从实践中锻炼，丞相就不敢让我锻炼锻炼吗？”

吕不韦被说不过，便把张唐不愿入燕为相的事说了一遍。没想，甘罗一听，便拍着自己的胸脯说：“我当是什么事呢？不就是这么点小事吗？这事包在我的身上，我让他张唐立即动身赴燕就是了。”

“滚滚滚！”吕不韦心里正烦，哪能容小孩子家胡搅，他斥责甘罗说，“我亲自去请，张唐都不赏脸，你小孩子家能说动他吗？”

“这就是你大丞相的不对了。”甘罗十分认真地说，“我今来，是以朋友的身份来的，是替你分忧解难来的，可你老一口一个小孩子家，一点儿也瞧不起我，我却怎么好代表你去解决你的难事呢？不管怎么，你该先让我去办事情，办不了你再骂我也不迟，却什么事还未办就骂我呢？”

吕不韦只好向甘罗赔了不是，并让他去见张唐。张唐见吕不韦派了个小孩子来，对他很不重视，说：“你个小孩子家干什么来了？”

“我是专门警告你来了！”甘罗一本正经地说。

“警告我什么呢？”张唐十分吃惊地问。

“那么，我先问你，将军的功劳固然不小，可比起武安君白起来，谁的功劳大呢？”

“那当然是武安君的功劳大了！”张唐说，“白起南败强楚，北败燕赵，不知打了多少胜仗，破了多少城池？跟人家比，我连点边儿也沾不上。”

“那么，可以文信侯与应侯相比，又是谁的权力大呢？”甘罗再问。

“那当然是文信侯的权力大了。应侯他只不过封侯挂相，可文信侯除封侯挂相外，连大王都尊称他为仲父，对他言听计从，敬为长辈，他权力比应侯大多了。”张唐说。

“对呀！将军既然知道文信侯的权力比应侯的权力大，你的功劳比武安君的功劳小，却怎么还敢不听文信侯的话呢？从前应侯叫武安君去攻打赵国，武安君硬是不去。结果怎么样，应侯就可以把他轰出国去，先王赐他了一把剑，他只能自刎了。如今人家文信侯亲自来请你去燕当相国，你却一点儿也不给人家赏脸，这难道和当年武安君的举措不一模一样吗？他正要严惩于你，我猜他或许是把你轰出国去，或许是赐剑让你自裁，以至会满门犯抄，还是我劝住了他，他说让我再来探探将军的口气。这些情况，我全透露给你了，何去何从，就听凭将军决定了。”

张唐听到这里，直吓得心跳胆颤，满面汗流。他跪了下来，直向甘罗磕头，说：“请你赶快救我！请你赶快救我！”甘罗让他跟着自己，一块儿去见丞相。

一进丞相府，张唐先跪拜行礼，叩头谢罪，甚是诚恳，并主动请求即日赴燕。吕不韦嘴上不说，心里大是佩服甘罗。他又领张唐去见秦王政。吕不韦先行禀报时，秦王政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先说张唐不肯赴燕，这阵却主动要求着去，这搞的什么名堂？”

吕不韦把甘罗游说张唐的事说了一遍。秦王政一听，十分感叹地说：“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能有如此能耐，却也是才难得哟！”

吕不韦赶忙恭维地说：“其实，大王刚登基时，不也只十三岁嘛！”

“可我那时懂什么呢？还不是全依仗你们的辅助。”秦王政说，“甘罗则不然，他是独自一个人去游说张唐的啊！”

“是的，甘罗的确才难得。昔甘茂在秦，即以足智多谋，能言善辩而著名，今观甘罗其人，又胜甘茂多矣！我强秦人才辈出，一代胜过一代，这全是大王的洪福呢！”吕不韦说。

秦王政心里也喜，他先召见张唐，命他准备动身。他又亲自接见了甘罗。

秦王政问甘罗：“你觉着，让张唐入燕为相一事，还会有什么问题吗？”

甘罗说：“问题固然不大，却也还是有的。其实，张唐惧赵一说，亦非虚谎之词。但只要我赴赵疏通疏通，就一点事儿也没有了。”

秦王政饶有兴趣地问：“你却又怎么疏通呢？你见了赵王，欲说些什么呢？”

甘罗却把头摇得像货郎鼓一般，说：“天下事情，无有一定；办事方法，也不一定；办事说词，更不一定。我今还未赴赵，又没见赵王的面，没听到他所言所语，不知道他所思所想，却又怎么知道该给他说些什么呢？这，只能是相机行事罢了。我此次赴赵的目的，固然是以赵国还阻张唐入燕挂相为前提，可如果能拆散燕赵联盟，唆使赵攻燕国，而我得渔人之利，那不是更好嘛！”

秦王政听得，心里十分高兴。他当即给甘罗了十辆车马，派了一百个人，命他出使赵国。赵襄王一闻来了秦使，赶快以礼相迎，却不料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便显得很不重视。他问“小先生今来，有何见教？”

甘罗说：“今燕太子丹已入秦为押，秦欲遣大臣入燕为相，大王可否听说？”

赵王说：“已听说。”

甘罗说：“既然已经听说，那么大王自然该知道燕国现在所处的地位了。既然燕太子敢入秦为押，就说明燕国相信秦国；而既然秦肯遣大臣入燕为相，也说明秦国相信燕国。像这么着，秦燕互相相信，一有战事必然相帮，这对赵国不是有很大威胁了么？如果秦联络燕一起攻赵，我只怕赵会有灭亡的危险呢！”

赵王听得，也自心惊，他问：“依小先生之言，该怎么办呢？”

甘罗说：“秦燕攻赵，还不只为了河间的那五座城池？如果大王提前把河间的五座城送给秦国，秦王准会高兴。我再去替大王向秦王求情，不要再派大臣入燕为相，他准备打发去的是将军张唐。张唐既不入燕，秦燕就没有了什么交情。这样，赵派大军攻燕，秦国必袖手旁观，从表面上看，赵国是损失了五座城池，可实际上，却不知要得燕多少城多少池多少粮草和财富呢？这不是很合算的事嘛！”

赵王觉甘罗的话在理，便把河间五座城的地图交给甘罗，让他回告秦王，办理交割手续。他还赠甘罗了一百斤黄金，两对玉璧，以示对他的敬重。

甘罗满载而归，秦王政大喜过望，即封甘罗为大夫，还把当初封给甘茂的土地也封给了甘罗。小小甘罗，出大名了。

甘罗既归，赵王便派李牧率大军攻燕。赵强燕弱，又有名将李牧指挥，大军所指，燕军连败，连丢了十多个城池。赵王自以为得计，一个劲感戴甘罗。这阵，最难受的则是燕太子丹了，他身处咸阳，不得回国；闻燕败报，心似油煎；痛恨秦王，咬牙切齿。他一无所往，但闻得小甘罗所言所行，心里很是佩服。于是，他去拜访小甘罗，想请他出些主意。不意，甘罗才高八斗，命比尺短，才小小十几岁的年纪，便已经驾鹤西去。这位年纪尚幼的秦国大夫，在他短暂的生命里，却也迸发了奇异的光彩。想回燕不能，见甘罗已逝，兴燕国无策，除秦无计，太子丹真是要愁死了，急死了，可他一无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