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先生手记 第四十九章 只缘妖雾又重来 一

这里没有太阳，我不知道自己被困在这多久了，当看到眼前无边无际的迷雾开始消散的时候，我激动地想要落泪。

迷雾中散出一条足以行马的道路，一辆纯黑色的马车在我视野里逐渐变大，最终停在我面前，这时我才发现，驾车的竟是只黑猫。

车上下来一名身材精悍的中年男子，问我：“你便是那人的关门弟子？”

我问他，“何人？”

他摇摇头，“不可说。”

我也摇摇头，“不懂。”

他又点点头，“看来是了。”

我看眼前人眼熟，但又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问道：“你是？”

那人闻言一脚揣在我屁股上，然后很是夸张的摊开手掌，弯曲着身子瞪眼呵斥我，“不记得我了？我他妈的替你在地府说过话的，你不记得我？”

啊？地府？地府替我说过话？

我思考了片刻，终于是对号入上了座，“是你！”

是那日在梦境中破云而出的黑色马车！

眼前人点点头，“嗯？”

我反应过来连忙改口，“是您啊，那不是梦啊原来。”

男子不禁笑出声来，“好潇洒的少年郎啊，一刀斩断地府府君的勾魂铁链，却以为是在做梦。”

我问道：“前辈你是来救我的吗？”

他把我搀扶起来，奇怪的是我身后明明空无一物，但仍然可以依靠，“救你？我没那么大本事，你若早死几十年，我讨讨人情说让你还阳还有些可能，但是近些年来我和地府闹得很僵，我救不了你。”

我叹口气，“唉，几十年前也没我啊，何来早死一说。”

那人搀扶着我走向马车，“走吧。”

我疑惑，“前辈您不是救不了我吗。”

那人看我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傻叉，“所以我送你入轮回投胎啊。”

我闻言连忙挣脱开他的手，“啊？投胎？我这辈子就算结束了？”

那人感觉很不可思议，“不然呢？被一剑封喉了你还想怎样？你是哪路神仙能受如此重创而不死？你真是神仙的话，我还得靠你解救解救呢。”

我拒绝他伸过来的手，摇摇头，“可是我不想死。”

“为什么？”

我回答，“觉得太窝囊了。”

“太窝囊了？”

我点点头，盯着他说道：“嗯嗯，身死便是身死，可我魂犹在，今日多有劳烦前辈搀扶一程，可我不想就这么窝窝囊囊地去投胎，哪怕步步浴血，我也要回阳间，哪怕魂飞魄散，我也不愿翘首待戈。”

那人笑起来，“哈哈哈哈，你知道我来之前你老师怎么说的吗？”

“老师他有何交代？”

“我很多很多年前，那个时候还没你呢，你爷爷奶奶也没有呢，欠过你老师一个天大的人情，我以为他会等到。”男子若有所思，停顿片刻又继续说：“等到一个很紧急的时刻才会传唤我，毕竟你也看到了，我也算有些能力的哈哈哈哈，没想到前段时间他修书与我，他叫我消除你的记忆，然后把你安然带回阳间，这便是让我偿还他的人情。”

“消除我的记忆？”

男子点点头，“没错。”

我有些沉闷，老师大概是对我很失望，我这个当学生的，没让他享什么福，还总是给他添麻烦，回去老老实实地做个读书人也好。

我机械地点点头，不断重复道：“也好，也好。”

眼泪好似止不住，不断从我眼中流下，我感觉身体内刚刚活跃起来的气机又沉落下去，像微末之石沉入无垠深海，再无波澜，我总是这样，给旁边的人添麻烦，哪怕情感再深厚也会有感到麻烦的一天吧，老师，学生张扶摇辜负您十多年的心血了，当时我想救下沈河神，您不顾龙虎山而出手，后来我贸然押注想要绝杀范无咎，您袖手旁观是否也有您的思虑呢，我背上西山中学千名冤魂，您是否也因我不停惹祸而烦恼呢，您当年若是没有收我这个学生，如今会不会清闲许多，每日或小酌观云起云落或赏花谈风起风停，您当年若是收别人为学生，他比起我会不会让您省心许多，不会再这般东奔西走替我铺路。

我忽然感觉有一股清风在吹拂我，沈愠、黄满山、李玉斧、老师您在我身边设下了如此多的后手，我却仍是如此不济，我倔强地扭过头，不想让清风替我拭去眼泪，老师当日在渡江已然出手为我阻挡住了欲要救下齐旈和陆诩的寇不叩关，我不怨恨自己没有思虑清楚而贸然欲要绝杀，却怨恨老师没有出手救下王彩辰，我如此这般，和把书读到了狗肚子里有何分别。

我想要去见一见老师，我们二人自村口一别，短短数月却好似百年，当日在渡江现身的自是老师的身外化身，可转念一想，我无颜去面见老师，那便，那便依了老师的意思吧，我缓缓闭上眼睛，身体失去支撑而瘫坐在地，不知道老师说的消除记忆是何种程度，是消除这段苦痛的经历，还是自我二人相遇起一齐消除，那便也不用浪费老师的人情了，可惜了沈河神这百年道行。

“张扶摇！”

耳边传来怒喝。

那位自称欠了老师天大人情的中年男子疾步过来一脚踹在我胸口。

我懒得睁眼，反正要自戕了，也无所谓被揍了。

他拽着我的领口将我提起来，呵斥道：“如此心性，也配得那人的关门弟子！”

我笑笑，睁开眼自嘲道：“不配。”

他一拳重重捣在我腹部，我感觉好像被一座山压在身上喘不上来气，他又突然笑起来，“死吧，去死吧！”

说罢，我被甩飞出去。

“你老师当日交待我要带你安然回阳间，你知道他是何种境地吗！”

“说实话，我陆山宗这辈子就服两个人，一个我媳妇儿，一个你老师，他们二人都是救我于万劫不复的大恩人，当年我在太行山被那走火入魔的葛洪追杀数月，我身体上的创伤拉出来排成一条线够他妈勒死了你了都，你觉得绝望是吗？你经历过真正的绝望吗？葛洪当年一眼！只看了我兄弟一眼！我兄弟就承受不住威压形神俱灭！那一眼哪怕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里刺挠，我他妈都没自杀，你自杀上了？”

“当年是你老师，游历至太行，随手便救下了我的命，那是你的老师，你应该最清楚他有多么淡定，他当年那篇字符一成，葛洪便被镇压于地，我心想，好高的高人啊，尤其是这字写的，真是，可你知道前段时间我收到的那封信是何种姿态吗！”

“我不敢想是什么事情能让他如此慌张，可惜路上被阻拦多日，否则我早就能见到你了，见到他那个草包学生了！现在江湖上都在传，传那被灵调组全国通缉围杀的张扶摇有个天大的背景，当日一拳轰落汤孝梨的人便是你的背景！”

“当日杀你的人你知道是谁吗你就去死，是灵调组那主管华南两省三区的居明府主赵气韵！据说赵气韵擅自出动截杀你后便紧急赶往北京，你老师也去了北京，去干什么？你自己想想，他去干什么！”

“据说汤孝梨座下四大使节皆已被调回北京，其余六府府主更是已经在去北京的路上，你老师在北边身陷重围，你在这里想自杀，死吧！”

说罢，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长剑倒硬塞到我手里，剑锋死死抵住我心口。

我心神动荡，原来老师并不对我失望，我这个不成器的学生给他惹了很多祸，虽然他还在为我擦屁股，但我觉得应该自己去了结这些，我愧对老师，事后自当谢罪。

我接过长剑，拜谢眼前自称陆山宗的男子，“谢前辈散我心魔，且借长剑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