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谈 第四十九章 山魈1

19世纪是工业化的时代，蒸汽与电力的两次工业革命开启了新的纪元。蒸汽机、发电机等各种新发明层出不穷，使整个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人类从未像这个时期一样真切地感受到科技带给生活的变化，也从未像这个时期一样对未来充满信心。仿佛在科技的照耀下一切阴暗与苦难都不存在了。铁路、电报、电话无一不在宣告着古老农业文明的终结。伦敦的水晶宫成为这一时期最杰出的代表。我们常说时代是力量无穷的巨人，推动者人们向前进。这当然没错，但时代也是精力有限的凡人，它总会在不经意间遗漏一些不起眼的地方。这其中就包括一个名叫布伦特镇的地方。

布伦特镇位于S国西南边陲，背靠卡法尔山——一座绵延四百多公里，海拔将近一千米的山脉——这个镇子其实是由临近的两个村庄合并发展起来的。也正因为如此整个镇子就被分为东、西两个部分。东部靠近农田，逐渐发展为定居区；西部靠近进城的大路，逐渐发展为集市。两部分间相距七百多米，由一条三米多宽的夯实土路相连。整个镇子没有电灯，不通火车，看不到一点工业的痕迹，镇民仍然保持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老生活规律。我敢保证如果你来到卡法尔小镇，你一定会怀疑时间究竟是不是来到了19世纪最后一个十年。

封闭落后的地方总会保持各种传统风貌，当然也包括那些不知流传了多少个年代的山野怪谈。科技的日新月异将传统叙事击得粉碎，只有在布伦特镇这种地方才会有这些时代尘埃的栖息之地。

镇上的传说与临近的卡法尔山紧密联系在一起。据说这座山上存在着一个鬼魅般的生物，它身形高大，生性贪婪、凶残、邪恶，对财货有无穷无尽的欲望，经常袭击路过的人。镇上的人称它为“山魈”。镇上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个传说，不过几个世纪以来从没人看见过这个生物。也没有一起被山魈袭击的事件发生。它似乎仅仅是一个存在于传说中的怪奇“生物”。

可是最近一段时间镇子上开始出现了多起关于“山魈”的目击事件抑或是一系列“山魈”存在的证据。这些事最早可以追溯到镇长的身上。

年初，一场小规模地震降临布伦特镇。镇上没有人员伤亡，唯一的损失就是连接镇东西的那条土路塌陷了。路中间出现了一个长度约十米左右的大坑。这条路左侧是卡法尔山，右侧是一处断崖，绕路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赶快抢修道路，保证镇内交通的畅通。鉴于此，镇民集体出资，打算暂时建立一处木桥，将塌陷道路的两边连接起来。这笔钱被交到了镇长手里，希望他去聘请专业的木工团队进行施工。可是我们的镇长却找到了他那学艺不精的表弟，那笔钱的大部分自然也落到了镇长的口袋里。这件事镇长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可是木桥修好还不到一个月就出了事故。

这天夜里，伴随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镇长家的房门被急切地敲响。来者是住在镇东的艾勒卜·姆哈逊。

“这么晚了，找我什么事啊？”镇长难得的休息时光被打断，脸上不免带些愠色。

“镇长不好啦，前不久刚建的木桥塌了。”

“什么？伤着人没有？”镇长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我没发现。”

“你是第一个发现者吗？附近还有没有其他人？”

“当时我就在附近，听见声响就立刻赶了过去，应该是第一个发现者，然后就第一时间赶来向您汇报。天已经黑了，我没看清附近还有没有其他人。”姆哈逊那略带焦急的语气里透露着一丝谄媚。

听完这个消息。镇长不免有些忧心忡忡。新造的桥这么快就塌了，明显存在质量问题，如果再牵扯出自己中饱私囊侵吞造桥款的事麻烦就大了。最关键的是这事千万不能让萨利赫知道。

萨利赫是镇上一位以正直、诚实闻名的中年人，被镇民称为“好人萨利赫”。他从心底里深深地厌恶一切谎言与造假，对于他而言，宁愿去死也不愿意撒哪怕一个谎、骗一个人。有一次他不小心打碎了邻居的一个陶罐，里面的谷物撒了一地。当时没有人看到，可他还是主动找到了这位邻居，向他道了歉并支付了相应赔偿。还有一次他把一个偷东西的镇民扭送到了镇治安官那里，即使对方承诺和他平分赃物，他也毫不动摇。他就是这样一个被人敬仰的人，但所有人总是刻意与他保持一定距离。

起初把造桥款交给镇长的时候他就提出过异议，要求派出代表监督。最后是镇长慷慨激昂的演讲和斩钉截铁的保证才让大家信任了他。如果这起事故被萨利赫知道，那非得闹出一场风波不可。可是现在要修桥也来不及了。天一亮肯定会被人发现。必须得赶紧想出个办法。最后镇长灵光一现，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凌晨，几个拿着各种工具的模糊身影出现在了断桥附近。他们借着月光在附近实施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工程”。

清晨，断桥被镇民发现了。同时大家也发现，断裂的桥身出现了很多深刻的划痕，好像是被什么锐利的东西大力划出来的。附近的山上也出现了几个硕大的脚印。不久，一个消息就被释放出来：“山魈”趁着夜色来到镇里，出于邪恶的本性破坏了木桥。脚印和划痕就是“山魈”出没的证据。萨利赫当然不信，提出质疑，但以姆哈逊为代表的大部分镇民都“聪明”地“相信”了镇长的话，还有不少人干脆选择了沉默。这让萨利赫孤掌难鸣。最后大家只得再次筹款修复木桥。于是第一个认知出现了：“山魈”会破坏设施。

修桥的事结束后，姆哈逊悠闲地放起了他的牛。他觉得自己立了大功一件，为镇长平息了一桩事故。自己以后肯定会得到相应的回报。在这个偏远闭塞的镇子里，镇长只要稍微松一松手，就足以让某个人发上一笔财。也许是因为太得意的缘故，他没有注意自己的牛群。一头牛一不小心滑下了断崖，摔死了。对于本不富裕的他来说一头牛的死亡可是重大的财产损失。他攥紧拳头用力捶着自己脑袋，悔恨自己的不小心。但理智很快就战胜了情感。他开始和镇长一样思考起如何弥补这个损失。按照S国的法律，如果家畜被野生动物伤害可以得到一笔国家补偿款。问题在于布伦特镇附近没有狼、熊、虎、豹等大型食肉动物。就在这时，姆哈逊眼睛一亮想出了一个完美的“计划”。他立刻从家里推来了手推车，拿来了刀子，开始了行动。

然而意外总是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到来。就在他按部就班地展开计划时，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位少年出现在这里也算是个偶然。今早他的父母委托他去镇西边地集市上买酒和油。回来的路上他看到一只野兔从路边出现钻入了山林里。此刻他贪玩的性情被激发。追着野兔进了山林。不过山里可没有人工开辟的平坦路面，他也远没有野兔灵动，没追多久他就被一块石头绊倒，摔在了地上，腰部被磕青了一大块。盛酒和油的玻璃瓶也被摔得粉碎。两种液体混合着撒了一地。这回少年害怕了。他不知道回家该怎么向父母交代，父亲肯定会打他的。就这样他失魂落魄地朝家的方向走，准备迎接属于自己的惩罚。走不多远他就目击到了运送牛尸体的姆哈逊，少年出于好奇，开始尾行他。当然也就目睹了他计划的全部内容。在这个过程中，一个精明的“想法”涌现在了脑海里。于是，就在姆哈逊完工时，他出现在了对方面前。

“你在给牛做手术吗？姆哈逊叔叔。”

姆哈逊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立刻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少年站在他面前。这个人他认得，是街对面一家农户的儿子。此时他的心稍稍落地，还好对方不是萨利赫。

“你在这干什么？你不该来这，快回去。这里危险。”

“危险？是怕有人目击到你的行为吗？那样你的计划可就泡汤了。”说罢少年竟大笑起来。

姆哈逊面色低沉，低声问道：

“你要干什么？”

“您别误会，我不会和任何人说起您的计划。当然也希望您能帮我一个忙。我想您一定会答应，您和萨利赫还是不一样的。”

不多时，他们达成了一个共赢的“协议”。

上午十时许，镇长和兽医来到了野外一处草滩。那里躺着姆哈逊的死牛。不过这时候的牛已经完全变了模样，身上有多处伤口。内脏也被掏了出来，似乎是被什么大型生物袭击了。但是兽医还是看出了问题。伤口切面平滑不像是野兽所为倒像是刀子一类锐器划开的。而且牛多处骨折，也不像是被野兽伤害的。姆哈逊看到兽医迟迟不说话，知道事情开始向不利的方向发展了，于是启动了自己最厉害的“武器”。他看了一眼镇长，又看了一眼断桥的方向。镇长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就在兽医打算提出质疑时，镇长开口说道：

“这肯定是‘山魈’所为，它昨晚破坏了木桥后并未离开，又找机会袭击了牲畜。真是可恶。”

“啊？这么说我的牛是被‘山魈’杀死的？”

“当然了，你看，除了‘山魈’哪个生物能造成这么大的伤口。”

“啊，是这样，没错，有道理。”

就在这时之前那个少年也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

“没错，是‘山魈’干的。我亲眼看到一个三米多高全身黑色毛发的家伙从那边猛地冲了出来，一下就划开了牛的肚子。要不是躲起来我都差点完了。”

“你看看这太危险了，我作为镇长有义务通知镇民，让大家小心‘山魈’出没。”

兽医并不赞成也不相信镇长和少年的话，刚想出口反驳就看到了镇长那凶戾的目光。镇长的眼睛并不大，可低垂的眼角和深蓝色的瞳孔却给人一种威压的感觉。没有人愿意直面那双眼睛。兽医很清楚，如果他不想离开镇子那最好不要违背镇长的意思。最后兽医开据了一份牲畜死亡鉴定证明，确认是大型食肉动物伤害致死。于是第二个认知出现了：“山魈”会袭击牲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