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谈 第二十一章 古堡4

在解决完这个意外后，我重回花房，穿上园艺围裙，正式开始我的工作。花草的芳香沁人心脾，色彩的光鲜令人眩目。在这光和味编织的舞台上，我尽情挥洒我的才华和所学。但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的腹痛打断了我和这些花草的交流。不知道是着凉了还是吃坏了什么东西。我忍着这刀绞般的腹痛，飞奔回堡内，找到厕所，再搬开挡在马桶前的碍事的花卉，开始释放肠道面临的巨大压力。然而此时我还没有意识到正是这一次看似普通的如厕，让我遇到了一个难以摆脱的梦魇。就在我洗完手打算离开卫生间的时候。一个身影站在了洗手间的门外。古堡内几乎所有的门与地面之间都有大概两到三厘米的缝隙，所以通过光线的遮挡，我可以判断出门外是一个人而非什么动物。这座古堡里还有别人吗？我自从到来以后还没遇到过任何其他人。也是，这么大的古堡怎么可能就只有我一个人。他也要用卫生间吗？那为什么不进来呢？我不由得一怔。那道阴影一直矗立在门外，一动不动。也许他在等我出去？我如此想着，伸手推开门，可眼前却是空荡荡的走廊，除我之外没有人，甚至没有任何生物。那刚才站在门外的是谁？我确定我没有眼花，可现实又让我不得不对刚才所见产生怀疑。随后，无论我在卫生间、在餐厅、在卧室都会发现那个矗立在门前的身影。直到有一次我在花房里再次遇到了这样的情况，这次我没有选择开门，而是趴下来紧贴着地面，缓缓地迫近房门，借着门缝下方的空间向外瞥。我努力睁大自己的眼睛，希望能看到更多的画面。但由于视角的限制，我只能看到一双黑色的厚鞋底。根据我的经验，这很可能是一双黑色高底靴。这双鞋在门外一动不动，就好像一尊雕像一般。我起身后退，不想再去理会他，但下方门缝透过的光影始终在提醒着我，对方没有离开。最终我实在忍受不了这一切了。索性推开门，与以往数次一样，眼前一个人都没有，任由我找遍周遭也没发现任何躲藏起来的人。事情并未到此结束，晚上在卧室又出现了类似的情况。不同的就是这次看到的是一双棕色薄底鞋，好像还是皮制的。而且感觉比花房那次的鞋要小一点。在鞋的旁边有红色的液体不断滴落，凑近的话还能听到液体撞击地面造成的“哒哒”的声音。其余的经历就再没有差异了。同样是站在门外不肯离去，同样是开门后空无一人。我惊恐地面对着这种诡异的现象，无法解释也似乎无法逃避。出于本能，我自然而然地认为房间里还是安全的，因为还没有过门外的“生物”破门而入的情况。于是我迅速将门关上，退回屋内，背靠房门，闭上双眼，不停地做着深呼吸，希望以此调节自己不安的心境。当我睁开眼时我无意中瞥到一盆假连翘出现在桌下。这是什么时候摆进来的？我敢保证这不是我带来的。而且我刚才怎么没有发现？它好像是我闭眼的时候瞬间出现的，悄无声息。不过比起“瞬间”我更在意“出现”，究竟是什么人把这种植物搬进了我的房间？毕竟“瞬间”还可以用之前观察不仔细现在刚发现进行解释，可“出现”却绝不可能是疏忽或者幻觉，我还没健忘到在卧室里摆放一盆花还不记得的程度。更重要的是，这关系到我房间的安全性。这意味着其他人有这间屋子的钥匙，或者是什么人可以不通过钥匙进入屋内。此时，我猛然想起早晨花房发生的意外，也顾不上门外可能还未离去的“生物”，登时夺门而出，前往101室。101房间的桌子上摆着我早晨放上去的纸条。不同的是在我的问题下面多了一行字：

花房的钥匙共有两把，分别在你和我的手里。我并未移动过假连翘。此事你无需在意，不会对你产生影响，请尽快忘掉。

我拿起屋里的笔，把卧室内出现假连翘和门外“生物”的怪异现象写了上去，打算把它们都问个明白。古堡那过于厚实的墙体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在夜里显得更加静谧诡谲。对于一个疲于应酬的人来说这份宁静是难得礼物，而对于现在这种情景下的我而言，这份宁静就是一种折磨了。它仿佛是一道帷幕，遮挡着未登台的“角色”。而在这帷幕后面那未知的神秘、恐惧似乎随时会冲出来将我吞噬。在这种氛围的驱使下，离开101室后我不敢有任何迟疑，以最快的速度向我的卧室跑去。但就在这时，走廊拐角处的地面上出现一个扭曲怪异的黑影。从影子上看它不像个人类，起码不像个正常人类。突然，它的手臂从拐角处伸出，紧接着是腿、头颅和躯体，如果它们能配得上这些称谓的话。最后一个形如节肢动物般的高大怪异的“人”出现在我面前，它的脸上似乎只有嘴，体型却足以占满狭窄的走廊，使我不能前进。此刻它开始规律地扭动着他的“四肢”，迅捷地向我靠近。本能驱使着我向反方向飞奔，我竭尽我最快的速度，想摆脱那怪物的追赶。我不敢回头，但从身后的声音判断，它紧追不舍。这时，我突然想起邀请函的内容，第五条明确说明了如何处理眼前所遇到的危机。于是我按照信件内容迅速找到楼梯，毫不犹豫地向下冲去。与其说我是走下楼梯或是跑下楼梯不如说我是大跨步跳下去的。最终，由于太过急切，一个没站稳，我向后倾倒，下意识地伸手却只抓到一把空气，紧接着狠狠地摔坐在阶梯上。而我却顾不上疼痛，干脆用侧身滚动的方式“走”完了最后几级台阶。回头望去，楼梯侧面的扶手居然出现了一个缺口，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刚才没有抓住任何能使我身体保持平衡的东西。地下室确实比楼上要更昏暗一些，墙壁上的灯光显得更加虚弱，仅能勉为其难地维持住它们自身附近的明亮。于是地下室的走廊就仿佛是一条由黑暗丝带串起的项链。一个个光源如珍珠般稀疏地点缀在这条丝带上。我向上看去发现那个怪物果然没有再追过来，看来这里确实的确是安全的。于是我打算严格按照信上的指示，在这里待满一个小时再回去。那个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满腹疑惑，我去101室本想把问题搞清楚，结果不仅没有解开我的疑问，反而让我有了更多的不解。但不论这么说，我敢确定的是，这座城堡并不安全，我应该尽快辞职离开这里，即便这是一份薪酬不菲的工作。毕竟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宝贵。或许是因为转危为安带来的放松，臀部传来的疼痛感更加剧烈了，此时四下无人，我褪下裤子，看到了左臀部的一大块淤青。没办法，我只能用轻柔的方式缓解痛感。在地下室无所事事地待一个小时有点太过无聊了。在稳了稳心神之后，我开始在这里探索起来。因为在我的潜意识之中已经把这里当作一个绝对安全之处，不会再有任何危险向我袭来。这里的房门几乎都上着锁，好像在小心翼翼地掩盖着它们各自的秘密。在吝啬鬼里慷慨尤为显眼，一个未上锁的房间，门还微开着一条缝，仿佛只有它愿意分享自己的故事。我溜进去，房间装潢依旧朴素。除了桌椅之外，最捉人眼球的就是霸占了整面墙的书柜了。我走上前去发现这里摆放着的多是医学或生物学的书籍，其中还夹杂着一本写着我不认识的奇怪文字的书籍，看书中插图应该是介绍古老的宗教仪式或神秘学的。在这本书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有生命与无生命之间的差别比你想象的还要小。

我不懂医学或者生物学，不可能对这张纸条上的内容有深入理解。单从字面上看，我不认为这是什么让人费解的秘语。除了这间屋子，其他的房间都拒绝了我的造访，我只是在昏暗的走廊里来回踱步，累了就靠墙站一会儿。在通过手表确认过了一个小时之后，我重返楼上。古堡内一片死寂，好像刚才那怪物根本没有来过一般。我战战兢兢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生怕再遇到它。卧室里，我再次检查了我的伤势，青色的伤痕已经变为紫色。这使得我仰面躺下就要受到疼痛的折磨，无奈，我只能右侧身，沉沉睡去。而这将是我人生中最后一晚。我将不会再有离开此地的机会了。

第二天清晨，106房间内，空无一人。在床上新出现一个围着黑色皮革围裙的玩偶熊，但不知怎的，它的左臀部似乎有一块紫色的瘀痕。

侍者

失败是我的座右铭，受挫是我的习惯，无能是我的标签。我的一生似乎注定是灰暗、渺小的。没有鲜花、没有掌声也没有任何值得夸口的荣耀。我从小考试就不顺利，也没能考上大学。工作不知道换了多少个，到现在为止一事无成。有生以来我几乎没有真正做好过哪怕一件事情。不过现在那都不重要了，因为我当下急需一份工作。一个月的失业生活，几乎花光了我的积蓄。如果再找不到工作，那么另一个世界将对我敞开怀抱。对于前景，我是非常悲观的，因为我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经历、学历、技能。如果在这个世界上失败算是一种艺术的话，那么我倒可以称得上是一位艺术家，而且是一位持之以恒、坚守初衷的艺术家。我各处投送简历，但正如我所料，这些简历如泥牛入海，皆杳无音信。我绝望了。绳子、刀子我都已经准备好了。比起因饥馑而死，我更愿意选择这种痛快的死亡方式，至少在去另一个世界的道路上我想当一个积极的人。但不知是神灵怜悯了这样的我，还是我毕生的运气都汇集到了此刻。就在我打算自我了结的前一天，我收到一封信。信的主要内容是邀请我去康沃尔城堡做一名侍者。工作内容很简单就是古堡指定区域内的清洁工作和房间整理工作。由于康沃尔城堡地处偏僻我必须住过去。但这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问题，甚至还是一件好事，这样我就不用租房了。不菲的薪资、简单的工作、不必缴纳租金，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运气才能让我得到这个机会。尽管我已经不记得我申请过这份工作了。我现在只为我能获得这份工作而欣喜、兴奋。我觉得我终于时来运转了。于是就在收到这封信的当天，我就把自己寥寥的随身物品收拾起来，启程上路，赶往康沃尔堡。因为已经身无分文，所以我只能选择按地图所示徒步前往。凌晨四点零五分，在经过了十五个小时的跋涉之后我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这一路上除了水和空气之外我没有再摄入任何东西。如果这座古堡再远一点，我可能会晕倒在路边。我没有精力去观察这座中世纪城堡的外观，只是在确认地点无误后便冲进了庭院，撞开古堡大门，按照信中内容飞奔向204——我的房间。我想说请原谅我这一切无礼的行为。因为我相信，当你不吃任何东西，负重徒步十五小时以后，你会比我更加贪恋一个休憩之所。尽管找楼梯间花了我一小段时间，但我还是以堪称迅捷的速度来到了204室。房门没锁，屋内的陈设也很简单。墙角摆放着一张床，床边有一个不大的床头柜，可放置一些随身物品。距离床脚半米有一个衣柜。衣柜旁边是一套木桌椅。桌上是204房间的钥匙，一块火腿面包和一盒牛奶。我不禁敬佩起这位堡主的细心与周到。即使是对于我这样的下人，居然也有如此的考量。在饥饿和劳累稍缓以后，我将我的随身物品简单安置了一下，便按照信中所示前往209房间。在那里有我具体的工作内容和相关规定。

打开209房门，正对我的是一张长桌，左右各有五把木制黑漆椅子，在长桌的尽头摆放着一个白色的录音机，录音机上还扣着一个白色的小高脚杯，看起来好像一顶帽子。正当我疑惑之时，录音机里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您好，德威巴布先生，欢迎您来到康沃尔城堡从事侍者工作。我是这座古堡的主人，从现在开始，由我向您传达工作内容和相关指示，望您务必遵守。第一，您的每日工作内容限于打扫堡内卫生、整理房间（上锁的房间除外）。第二，每天早7：30—8：00，中午12：00—13：00，晚18：30—19：30请移步至城堡内，在标有餐厅的房间享用早、中、晚餐（该房间位于进入城堡后左侧走廊尽头）。其余时间不允许在餐厅内逗留，如有发现，那么将扣除您两日的薪水。我们能监测到您位置。第三，如果在城堡内任何时间任何地方发现一个头发散乱，手脚细长的男性，请立即回到204室，一小时后可自动返回。第四，您工作的时候必须身着工作服否则也将面临扣除薪水的惩罚。工作服就放在录音机旁。第五，以后对您的任何通知都将通过这部收音机传递，请每天早晨7:00之前来到209收听每日工作内容。第六，本城堡不存在地下室，如您发现地下室请不要进入。第七，您每月的薪水将于当月最后一天送至204室。

多么古怪的方式！有什么事情不能当面或者委托他人告知呢？难不成这座古堡只有我一个人。不太可能，如果是那样他们又怎么保证录音机的内容每天更换呢？既然选择如此奇特的通告方式，我料定，除非意外情况，否则我很难见到我的雇主的真容了。不过我现在也顾不上想很多以后的事情，因为一路上的劳累时刻提醒着我应该早些休息了。我拿起录音机旁崭新的工作服，黑色的长裤、白色的衬衫、红色的蝴蝶结。这就是我的工作服了。无暇欣赏它，我遵循自己的本能，回到204室。此刻洗漱也成了负担，没有什么能阻拦我与床的拥抱。躺下，闭眼，睡意袭来，就这样忙碌又疲劳的一天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