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谈 第十二章 小镇1

有时偶尔看到的消息会类似于你即将经历的事情。

东南每日邮报三月十二日新闻：科学家发现不同动物面对恐慌时也存在不同的应对策略。国家生物研究院实验证明仓鼠在面对染病的同伴时会毫不迟疑地将其啃咬致死，而兔子则会选择尽量远离对方。这不局限于应对患病同伴，也普遍存在于应对其他的有可能威胁自身安全的危急情况。为此动物学家将展开进一步的实验和观测。

东南每日邮报三月二十二日新闻：国家生物研究院发生鼠疫外泄事故。来源不明的鼠疫病毒感染了多名观测人员和研究员。据悉，该鼠疫病毒并非来自研究院内部，其源头暂时不明。目前研究院工作被迫停止。防化部队和医疗小组已经介入该事件。

这是两份半年多以前的报纸了。老实说，我平时不爱读报，若非这趟火车旅程过于无聊，我也不至于翻看这些我根本不感兴趣的内容。我原是一名保险推销员，后因工作业绩问题被公司辞退。正当我对未来感到迷茫之时，我萌生了来到这个小镇生活的念头。这个念头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我没有任何亲友在这里生活，也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我只是在若干年前听说过这个以盛产苹果著称的小镇。而且更离奇的是，我没有任何关于从有这个念头，到踏上开往小镇火车的这段过程的记忆。但我肯定这不是失忆，因为这几天我每餐吃的东西，甚至是去厕所的时间都记得清清楚楚。但唯独不记得买火车票、收拾行李这样的事情。我宁可相信是因为最近太过劳累而导致的，因为我从没听说过有选择性失忆这种病症。窗外飞驰的景物渐渐放缓了它们离去的身影，这趟无聊的旅程也迎来终点。我到达了目的地。

整个小镇在秋意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美丽。夕阳的余光恋恋不舍地挂在木制的房舍上，泛黄的落叶成为了大地的新装，这一切好像把时光倒流回了十九世纪。没有纷扰，没有喧嚣，“田园牧歌”这四个字在我脑海中浮现。作为一个在大城市生活多年的人来说，这一刻的宁静足以沁人心脾。但生活的压力使我无暇顾得上继续欣赏此番美景。我要赶紧找到落脚处，继续我的生活。不过这次我似乎真的是交上了好运。我从当地人那里得知，这个小镇有专门为外来人员设立的房屋，而且现在还有很多闲置，我可以立刻住进去。唯一的代价就是每个月交给镇政府2500元租金。面对这种诱惑，我毫不犹豫地赶往镇政府去办理入住手续。这个名为“镇政府”的地方就是一栋二层小楼。没有任何标识，若不是路人指引我恐怕不敢相信这就是镇政府。屋内办公桌的玻璃板下压着一枚不太显眼的眼睛标志。镇长亲自见了我，除此之外再没见到任何公职人员。镇长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老年男性，一头过耳的长发在末端向外卷了起来，方正的脸庞嵌着几条皱纹。整个办理过程，镇长都毫无表情，也许他是想保留几分作为镇长的威严吧，尤其是面对一个刚来的外地人时。但我却对此不以为然。老实说，我一看到他的那张脸就想起扑克牌里的梅花K，这种滑稽的相似着实让我严肃不起来。

“镇政府只有您在吗？”

“不，还有一位警察，他在二楼办公，不过今天休息。”

“呃，好，辛苦您了。”我下意识地敷衍着。在校验过身份后，我签署了一份入住合同，并获得了租房证件和一把镇东街701号房的钥匙。

“小伙子，收好这些东西，否则你就没地方住了。”镇长用略带沙哑的语气说。

“谢谢您的提醒。我一定会保存好的。”

小镇不大，以我的步速，走到镇东街只需五分多钟。而701就在镇东街左数第一排第一个，与直通镇政府的主街道相邻。在我准备掏钥匙进屋时，发现路边斜躺着一个乞丐。他身上裹着棕黑色的麻布，头发胡子扭打在一起，显得更加的邋遢、萎靡。我以前对这种人并不关心。但也许是想为未来的生活讨个好彩头，这次我居然走上前去，往他面前的缸里投了一张十元的纸币。正在我转身时，一个声音传来：

“感谢你，好心人。神灵保佑你。”

他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因为他刚才一直闭着眼好像睡着了，我没有任何他会做出反应的心理准备。但我还是礼貌地回复道：

“愿神灵也保佑你，我的朋友。秋夜已经很凉了，你没有地方住吗？”

“有，有，我在救济站里过夜，不过那里不提供吃的。”

我冲他点了点头，与我对于乞丐的刻板印象相反，他的声音洪亮而低沉，吐字清晰，底气十足，不像是个落魄街头的人。

“先生，您给了我钱，我也应该给您提供什么东西作为交换。”

“哦？”他的话再一次颠覆了我的固有观念。

“您不用震惊，我没有别的东西，却有关于小镇的重要信息，我想这对于您来说这是有帮助的。而我现在就将告诉您其中一个。”

“其中一个？”看来这个乞丐还隐藏着一丝狡猾，我可不想做他的提款机。我这么想到。不过对于这次的回馈我也并未拒绝。

“您要时刻记住，决定一个人的是他的灵魂而不是外在。”说罢他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果然是个狡猾的家伙！”我暗自骂道。说的话云里雾里，不着边际，还说这是关于小镇的重要信息，真的把我当白痴了吗？我不再理他，转身向着701走去。此时隔壁702屋檐上的乌鸦开始躁动起来，冲我大声鸣叫，仿佛我是一个入侵者。我耐不住这让人心烦得刺耳的叫声，打算伸手将它们驱散，可事实却帮我省了力气。随着吱呀一声门响，702的房门被打开了，乌鸦似乎被这声音所惊扰，没有任何留恋地飞向天空。屋里走出了一男一女，看上去像是夫妻。

“您好，您是新住户吗？”男性首先发问。

“是的，我今天才到，我叫谢维尔福拉姆斯。以后都住在701。”

“您好，我叫约翰吉米多维奇。”随后他指了一下自己身后的女性“这是我的妻子丽芙娜。”说罢那位女性向我点了点头。

“我们住在702。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啊，这真是太好了。能和您做邻居是件幸运的事。”

我和对面的男性如此客套着。但他的妻子站在旁边一言不发，似乎很腼腆。而且在我和他们告别之后，她也只是远远地走在她丈夫后面，而她的丈夫也不回头与她交谈，或是等等她。给我感觉这对夫妻似乎并不恩爱。我不知道这对夫妻有什么吸引我的地方，但我仍然目送他们走出了很远，才踏入自己的屋内。这是一间相当简朴的房子。这里没有厨房、客厅、卧室的分隔。门对面是一扇飘窗，窗前就是橱柜和灶台，正中央是一张四角木桌，用于吃饭和办公。床摆在大门斜对角的位置上，紧靠着墙。唯一分隔出来的就是那位于床尾处的小小的卫生间。不过，对于我这样一个在外漂泊的人来说有这样一间自己的房子还有什么好挑剔的呢？我振奋起精神，开始给这间房屋添加自己的生活气息。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饥饿叫停了我的工作。忙碌许久，窗外已经尽显夜色。眼前的空间也已经被烙上了我的印记。大体已经收拾停当了。我长出一口气。终于可以休息一下，补充一些能量了。稍坐片刻，我便起身上街，打算找一个餐馆满足一下我的食欲。在夜幕的笼罩下，小镇显得更加神秘，街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只能听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乌鸦鸣叫声。

在一家挂着紫色招牌的快餐店坐下后，柜台里的男人向我走来。

“您好，我是店主，您看看菜单，想吃什么？”我浏览了一下菜单。对于这个小镇来说，菜单上的餐品堪称丰富。我已经许久没有吃餐单上的牛排、鳕鱼了，但我的钱包不允许我如此奢侈。最后三明治加蘑菇浓汤，就成了我今晚的食物。在我点餐的时候店主开口问道：

“你是新来的？”

“是的，今天刚到。您知不知道现在小镇上哪里在招聘啊？”

“哦呦，现在招人的地方可不多了。毕竟外来人都很少了。我知道镇前街的超市倒是在招收银员，你可以去看看。”

“谢谢。”他随即转身进入后厨。我也就不再说话。没多久他为我端上了餐食，我也总算等到了久违的美餐时光了。也许是实在感到有些无聊。我望向发呆的店老板，问道：

“这镇上怎么这么萧条啊？街上也看不见几个人。时间还不算太晚啊。”

“啊。是啊。镇子上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一切都是因为五个月前的那件事啊！现在眼看又要到29号了，谁还有心思上街。”

“什么？什么五个月前？什么29号？”听完他的话我如坠雾里。

“这你就别问了！”他决绝地丢下这句话以后索性以臂为枕，趴在了柜台上，不再理会我。而我见此状也不再追问。

餐后，我按照餐馆老板的指引找到了那家招工的超市。超市大门上贴着招工广告：招收收银员，薪资待遇面议。我积蓄不多，很需要一份工作。于是推门进去。一个中年男人向我打了招呼：

“您好，买点什么？”这是一家不大的超市。不过看起来商品种类还算齐全。

“您好，我是来应聘收银员的，请问店主在哪里？”

“哦！是过来应聘的人啊！我就是店主。”他向我投来一个和蔼的微笑。本就小的眼睛在此时更是挤成了一条缝，看上去像一个很好说话的人。

“你应聘的是收银员，但这不是个大超市，所以在没人的时候你还要做一些保持店内卫生的清洁工作。其他的工作不用你负责。”

“好的。”在明确了工作内容之后，我们很快就谈妥了薪资待遇，我也了解了收银机的用法。约定好第二天就上班。这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从超市出来时明月已经高悬。但云层固执地拒绝了月光的拜访。只在天上留下了月亮模糊的轮廓。整个小镇被留在了黑暗中。可能是这种氛围的影响，我的心情也变得有些压抑。而我的经验告诉我排遣这种压抑心情的最好方式就是酒精了。

街旁的酒吧没有喧嚣甚至少了些生气，里面同样非常冷清，一个喝醉趴在桌上的酒精爱好者，一个在柜台里发呆的酒保，这就是我进入酒吧时屋内的情景。与我印象中喧嚣嘈杂的酒馆生活完全不一样。不过我倒乐意享受这番与众不同的宁静。

“一杯啤酒。”我并非不喜欢其他酒类，但经济条件限制了我的一切欲望。

“您的啤酒，先生。”

我接过啤酒后，马上就是畅快的一口。冰凉的酒精和炸裂的气泡马上充盈了我的口腔。

“您是新到这个小镇的人吧？”酒保开口问道。

“是的，我今天刚到。”

“我说就是，看您面生。那您有没有了解到这个小镇的过往或者说是一些关于这个小镇的传说？”酒保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对我说。

“我倒是听说过这个小镇几个月前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其他的就不太清楚了。”

“啊，这可是我们小镇上的大秘密。”

“你能仔细和我说说吗？是什么秘密？我想更多地了解一下这个有些神秘的小镇。”

“神秘？您可说得太对了。老实说，这个小镇的隐秘之事我都不是全然了解。尽管我在此已生活了许久。但是呢，呃…”他停顿了一下“关于几个月前的事，我想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毕竟镇长要我们保密。”

“这越来越神秘了，就像G弦上的旋律一样使人难以把握。”

“怎么？您也喜欢巴托利奥的钢琴曲吗？”

“是的，我从小就喜欢他的乐曲。你也喜欢他吗？”

“哎呀！我最喜欢他的作品了。”说到这里我们两个人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在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的时间里我们一起畅谈巴托利奥的钢琴曲和各自的音乐志趣。没想到，在这个酒吧里我交到了这个小镇里的第一个朋友。而我能切实地感受到他也异常兴奋。

“我亲爱的朋友，明天你还来吗？我可真是没和你聊够啊！”在我起身准备离开之际，酒保向我问道。

“有时间的话我一定会来。”我如此回复他，也算是给自己留下来余地。离开酒吧，就算进入了黑暗的王国。云层遮挡了月光，街上的路灯昏暗，甚至还有几盏已经不亮了。我只能凭借着这吝啬的灯光和自己的记忆摸索着回家。

那名流浪汉没有出现，或许是去救济站过夜了吧，我如此想着，径自回了家。

夜里隔壁的702传来了激烈的吵闹声。夫妻之间有争吵倒也正常，但像他们这样的争吵却很少见，我能清楚听到摔东西的声音。这无休止的吵闹，让我一夜都没睡好。

按照昨天的约定，即使睡意仍然折磨着我，但也只能拖着疲惫的身体去超市工作。那个乞丐一如昨日般在我房屋的斜对面侧躺着。不过这次我可没打算再给他钱。因为我觉得他是个狡猾的人。可当我从他面前路过时他却先开口道：

“观测者和侵入者并不一样。”

又是一句疯话！我暗自咒骂道，同时转过头去让他把话说清楚。可他却告诉我他今天上午只能说这么多，否则会有生命危险。开什么玩笑，谁会杀一个乞丐。我继续追问。但之后无论我怎么问，甚至踢他，他都不再回应了。一个清晨居然从和一个乞丐生气开始，我也不禁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便不再理会他。一路上时不时就能看到乌鸦在小镇上空盘旋，我不理解如此美丽的小镇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乌鸦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