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条线 第五章 太悲痛

追悼会那天，林妈送林童到了殡仪馆，仪式是在殡仪馆一个偏厅举行的，到场的除了学校的几个领导，还有就是班主任和二班全体同学。林童到了之后，几个学校领导都过来嘘寒问暖，同学们则三个两个的聚在一起小声议论，因为有老师和领导们在场，所以也没有人过来跟林童打招呼，林童看了两圈，在熟悉的面孔里面寻找马思熠，发现他并没有来。

老师组织大家集体进去偏厅的时候，林童不敢抬头，余光看到偏厅里有很多花圈花篮，正当中摆放了一个很大的棺材没盖盖子，陆大鹏应该躺在里面，这让他眼前一黑，握紧拳用指甲抠着肉，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不至于瘫软倒下去。同学们排成两排，先是校长讲话，然后是班主任讲话，之后班长让林童代表同学缅怀一下陆大鹏，林童走到队列前面，完全没有准备，班长眼疾手快的递给他两页稿纸，小声说照着念就行了。那两页稿纸上写的话，冠冕堂皇到像在说一个不认识的人，林童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就只能机械的读着上面的字。念完之后居然有几个女同学小声的抽泣了，哀乐适时奏起，所有人排成一纵队开始瞻仰遗容。林童走在队伍当中，那个腿有千斤重，他不断的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想着算了，不抬头，不看，就这样行尸走肉一样走完算了。可是里面躺的是陆大鹏啊，军训时期开始相识相知当兄弟，这两年来形影不离的陆大鹏，那个傻傻憨憨仗义幽默的陆大鹏。他把生的机会留给我了不是吗，他走的倒是痛快了，考虑过我的感受吗？即将离开棺材周围的那一秒，林童实在忍不住扭头快速看了一眼里面，那一眼让他瞬间崩溃泪如雨下。棺材里的陆大鹏，脸色桔黄，应该是最后入殓师帮忙化了妆，把青春痘什么都盖掉了，可是粉底太黄了颜色好难看。还有头发，戴了个不合时宜的假发，显得特别格格不入特别傻，陆大鹏是寸头黑皮，跟现在里面躺的这个人完全不像。是黑色幽默吗。为什么人走了还要这样，能不能现在马上陆大鹏从棺材里跳出来大喊一声：“哈喽啊。傻B们~”！然后带着一脸坏笑把大家吓死，这才像平时的他，能不能就这一次来一个恶作剧！林童悲从中来，越哭越大声，从站着到站不住到蹲下到抱着腿坐在地上哭，外面等着的林妈冲进来环绕着他轻轻的拍着他的背，刘校长说，让他哭，孩子压抑久了。

追悼会那天，马思熠也来了，关哥开车送他来，他一直在待在车上没下来。眼看着同学和老师都走了，也看到哭到面目模糊的林童被架着上了回家的车，他让关哥去跟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让他单独和陆大鹏再待一会儿。偏厅冷嗖嗖的，大夏天阴风阵阵，马思熠一个人走向棺材，仔细的看着里面的陆大鹏。很可笑的妆容，这是陆大鹏这辈子第一次化妆也是最后一次，没想到这么个乐观的逗比人走的时候样子也这么黑色幽默。

“大雕，”这名字叫出口马思熠的声音就哽咽了，他扶着棺材对陆大鹏能低声说。“咋说你啊，别人都叫你傻大个大傻个，我看你是真傻吧。你说打架，意思意思得了，有必要拼命吗？看着又高又黑的，一点不经打，一记就被KO了，平时我教你的招数都没记住吗怎么这么笨。功夫片没少看，一点也用不上。”

马思熠仔细的看着棺材里的陆大鹏，一时间悲伤难以控制。“平时你就最懒，能躺着绝不站着。行，我站着你躺着你就听我说，反正你也插不了嘴。大雕...我难受。太他妈的难受了。这么多天我都在怀疑那天下午，是不是我的一个梦，从我和林童去你家看毛片开始，就他妈只是一个梦，直到现在也是，还在做这个鬼梦。那我醒了你是不是就没死，还能活生生站在我面前。到时候我把我的梦讲给你，告诉你你现在样子有多丑。你知道吧，反正，你也不在乎，反正你要去天堂了，吃香的喝辣的，就别计较那么多，在我心里，你是英雄。大英雄。真没想到，我本来以为英雄都是出现在电影里，我，马思熠，竟然有幸和英雄成为兄弟。很可以。”

马思熠感觉自己思维混乱词不达意，也不知道在胡言乱语表达些什么，就继续说下去。“我的游戏机，游戏杂志，黄盘，球衣和乔丹鞋，你喜欢的都给你带来了。到时候都烧给你，你在那边慢慢玩慢慢看，如果闷了想起我了就回来看看我，你知道我的，我最怕鬼，不过我不怕你，你尽管来，不吓我就行。这辈子认识你的时间有点短了，下辈子我们从穿开裆裤开始做兄弟，或者你直接投胎来做我哥或者做我爸，都行，看你心情，随意。”临走的时候马思熠用袖子擦了下眼泪鼻涕，对着棺材深深地鞠了一躬。

“好点没，小马。”关哥关心的看着低头钻进车里的马思熠。

“没事了，送我兄弟最后一程。没想到生离死别是这样的感觉，太难受我要缓一缓。对了我爸呢，怎么这么多天了还没回。”

“你爸那里情况有点复杂，他还在处理。马总是个好人，就是太好说话了，被坏人利用。这事你别多想，厂里我看着呢，你先好好休息，学校开学后好好去上学，再读一年就送你出国。”

“关哥，我不想去学校了，心烦。你帮我办休学吧，我找地方学英语，雅思考完就出去。”

“行吧。你妈同意就帮你办。”

开学了，林童成了学校真正的“风云人物”，谁也没想到适逢当年媒体进入了一个划时代的节点，微博的腾空出现让大量的自媒体可以迅速踊跃的传播各种正在发生的时事，高中时见义勇为勇斗流氓歹徒一时间成为大街小巷街知巷闻的一件热点，这下让刘校长喜出望外，没想到宣传的作用会这么正面积极，学校跟着也增光添彩，可以在年终述职报告书上好好的写上一笔。有企业家赞助奖励了林童一万块的见义勇为奖金，学校还开了表彰大会让林童做了报告，然后刘校长承诺的上海XX大学的保送资格也落实了，林童的风头一时无二。可他的心里仍然留着一块手术后被遗落的止血纱布，堵着难受。马思熠办了退学，据说是去一个英语机构学习准备雅思考试，看来他也很快会出国深造，至此这个事件是不是慢慢的就会尘埃落定被大家慢慢遗忘。林童想，等我去上海就好了，时间会治愈一切，一定会的。

有一天放学，林童在自己的单车上看到不知道被谁别了张纸条，打开一看上面有几个潦草的字，“林童，闪开。”这几个字像当头一棒一样把一口气闷在林童心里，瞬时胃里翻江倒海一股咸腥涌上喉头，他暴躁的把纸条揉成一团扔到很远，在单车边喘着粗气，平复了一下，又过去把纸条捡了回来，重新展平仔细的看。是的，看字迹林童就知道是马思熠写的，也只有他写的出，原来那天他听到了大雕最后的遗言，也只有他知道这句话对林童是来说就是一招毙命。林童很无语，他想去解释些什么，可是他又不知道怎么解释。换成他是马思熠的角度，这么理解完全也没有问题。可是，这并不是林童的本意。走到这一步，他觉得自己并没有推波助澜，只不过顺势而为，这错了吗？大雕再怎么也不能复生了，已经过去的事能不能就过去了，活着的人总要向前看，这，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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