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木叶河 第31章、雨雾赛歌

砍着，挖着，翻着，拍着。手里锄把滑滑的，满是泥。

我也说不清，是她身上啥吸引我，却装着没事，几时起，上工已变得那么美好。出门，我会先站窗边小镜前，蘸点水头上抹抹，还为鼻梁边冒出的两颗痘，没少着急；夜里听到点响动，我会莫名期待好久。再没见她拿书来问字，那晚邀她补算术，也没回音。想问，又难启齿。

锄把撑腰，斜着身她望着我出神。自绾圈竹篾赶丧归来，从她和乡亲眼里，我就读出了自己的分量剧增——就土家男子，敢抬丧的都属凤毛麟角。而尝试后，实在话，我却再不敢领教那瞬间似将腰裂的感觉了。

最近不光嫂子们戏谑她，我都觉出她改变太大。洗衣，再不抹上茶枯一顿棒槌，改了城里人样细细地搓；晒衣，也再不往篱笆上破烂般摊开，学我们牵长绳，一件件像海船上挂出的万国旗。还学着女知青模样，再不裹头了，吊着两辫像个可爱的瓷娃娃。

云遮雾罩，小弟曲罢兄登场，那边，素来百毒不侵的齐巴子，今天也一改行为特征，花着脸，扯起发颤的破嗓：

“哎——

隔河看见妹穿青，

人无言语水无声。

捡个石头试深浅，

唱支山歌试妹心。”

不知他今天为什么突发抽风，大家面面相觑。这还是平日那恶虎似的齐巴子？连我都严重质疑。就旁边的齐嫂，也难得的笑了。

虽说荒腔走板，却无疑给难得的盛宴，送上了一份开胃碟。

害病的还听得鬼叫——整活了？娘们儿兴奋地满处张罗应战，一如撺掇倆狗熊打架，围上去，锄头丢一地。

不知遵从的哪项规则，温顺贤淑的土家女性，却都有个极端例外期，经洞房夜开眼的小媳妇，陡然就再无羞涩，全无底线了，从头至脚，活脱脱就一吓得死狼的女妖。

果然，儿媳辈的老会计家小媳妇，叉腰向公公辈的齐巴子拉开了架势，面对面飞歌叫阵了，一场无彩排公媳情歌对决。

“哎——

铜打灯盏锡打脚，

久闻哥来爱唱歌。

亮开金口银嗓子，

唱座彩桥架过河。”

最忌讳的公媳间，公然大胆挑.逗，柔情似水，绝味，这下有看头了！亮眼一片，惊羡的、兴奋得失态的，哪才小媳妇能出阵，多的是角儿和观众，纷纷接唱。

（男）“天上群星伴月星，

地上千个万个人。

千个万个我不爱哟，

只爱心中一个人。”

（女）“桐子开花坨连坨，

开花十个九朵落。

开花十朵九朵谢哟，

没有哪朵靠得着。”

（合）“高坡上种荞哪用灰，

哥妹相爱哪用媒。

要得灰来荞要倒，

要得媒来惹是非。”

……

都好美呀。

虽说与时代情怀格格不入，也说不上视听盛宴，但凡夫村妇，谁都能无彩排地当即放歌，我不由心存敬意：

全不像我们，习惯把万千悲喜压心里，想说不说。土家人热爱生活，他们血管里流动着声韵的元素，都是天生的歌者，那是骨子里的才华。下种唱，薅草唱，达谷唱；砍柴唱，下河唱，盖房唱；调.情唱，得意唱，委屈唱。喜怒哀乐，对着青山绿水一任倾吐；歌词质朴大胆，旋律美到令人……让你有说不出的赞叹与羡慕。（请上网欣赏《木叶情歌》）

……

一时间没老没少，打.情.骂.俏难分阵营。弄不清谁把谁撒一头青草，追得团团转；谁把谁拧了一把，快活得不行，无止无休。

齐巴子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角色要求，娘们儿合围中，他那带着发颤尾子醉洋洋的长笑，时时辐射性扬起，完全陶醉。

半天才逐渐平息，勉强各自归位，拉着长队继续挖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