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凤之鸣 第三章寿宴 第一节凤来

再次看到钟爷爷，他正一个人在院子里炼着铁，手拉着风匣子，一前一后的摆动着身子。他头发有些花白，许是没有我的叮嘱，许久没有束发了，在风匣子的吹动下，几缕凌乱的白发轻轻摆动。钟爷爷的背影看起来也有些佝偻了，在我的记忆里，他始终是一个整天舞刀弄枪、捶打钢铁的要强老头。如今看来，让我有些鼻酸。

“爷爷！”我轻快地喊了一声，钟爷爷立刻停下手中的风匣子，抬起头眯着眼睛向我这边看过来，确定门口站的人是他的小丫头，急忙站起来向我走来，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说着：“你这个野丫头，还知道回来，以为你忘了我这个爷爷了！”

“怎么会，清清就算是忘了自己叫啥，也不能忘了您呀！”我嬉皮笑脸地挽着他的胳膊，二人亲昵地回到房中。

“说说，在花府如何？”一坐下来，钟爷爷就迫不及待的想知道我过得好不好。

“在花府一切顺利，您看看，我好得很，还胖了不少呢！”我连忙在他眼前转了个圈，展示我在花府过得不错。

“唔……是胖了、是胖了，我的清清出落得更漂亮了，就是……就是这头发太丑了，像个傻姑！”钟爷爷撩了撩我笨重的刘海，和我打趣到。

“哎呀，这是近日来最流行的丫鬟妆，和您说您也不懂。别说这个，看看，这是我从花府带回来的桃花酥、凤梨酥、栗子糕，还有一些新鲜的水果，还有还有这段时间我纳的鞋子，还有些衣衫，我不在家，您看看您，衣裳是破的，鞋子也是破的！快快快，您尝一尝，然后把这些新衣服都换上！”我献宝似的把这阵子手里攒的好东西一一摆在钟爷爷面前，拿起一块糕点送到他的嘴边。

“唔……好吃，好吃，这富贵人家里的东西就是好吃！”钟爷爷细细品着口中的糕，又摸了摸我送他的新衣新鞋，一脸笑容：“自从你来了我这里，每年你都给我做上好几双鞋子，这么多年把我的脚都给惯坏了，愣是穿不了旁的鞋，脚上这双缝缝补补的也舍不得换，清清啊，谢谢了！”钟爷爷说完，竟像个孩子似的，眼角闪着泪光，又怕我笑话他转过身背对着我，假装试鞋子。

我连忙接过他脱下来的旧鞋子，看着这满是补丁破落不堪的鞋，心酸不已，轻轻依偎在他老人家的背上，又强装着笑意说：“那我惯您一辈子不就得了！”

“你回来，爷爷自然高兴，但清清你记着，既然选择了前路，就莫要回头。你大了，有自己要走的路，钟爷爷还能陪你走多远呢？再走下去恐怕成了你的累赘咯！”钟爷爷的声音从背腔传来，回响在的我耳朵里，我立刻跑到他的面前，一把握住他的手。

“爷爷手掌上的老茧陪伴爷爷多年，是它养活了我们这一家，这些茧子就像是您身体的一部分，永远无法割舍。爷爷对我也是一样，您是我的家人，是养育我多年的亲人。没有您，清清恐怕早就饿死在那场饥荒了。我记得有一年，清清病得很严重，是爷爷您背着我走了十多里路，挨家医馆求医。我的命是您给的，不论我在哪，心里头永远都想着您，念着您。等这件事办妥了，我就回来陪您，再也不离开您了……”我哽咽着说完，看着钟爷爷泛红的眼圈，心中积压多日的委屈和思念一下子爆发出来，扑到他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傻丫头，爷爷知道了，以后不再说这样的话惹你伤心。”爷爷抱着我，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安慰着。

收拾收拾家，打扫打扫铁房，洗了洗衣服，做完晚饭已是落日黄昏。看着爷爷一脸享受地吃着饭，我心里也美滋滋的。

“丫头的手艺还是那么好，但是吧，这菜不整点可白瞎了，啧啧。”钟爷爷叭叭嘴，疯狂示意我。

“得嘞，知道您的意思，早就给您备下了，我去取。”我笑着走到厨房，端来早就热上的酒。以前钟爷爷痴迷饮酒，一次因醉酒打铁伤了手，我便勒令禁止他再饮酒。今天高兴，小酌怡情就当哄他开心。

“好好！”见到美酒佳肴，钟爷爷乐开了花：“丫头，陪爷爷喝点？”

“成！”我笑着答应，给自己也添了个酒杯，爷孙二人就这样在院子里推杯换盏，不亦乐乎。

酒过三巡，爷爷和我都有些醉意。钟爷爷忽然起身走向他的铁房，倒腾了半天才出来，献宝似的将一把极为精致短小的匕首摆在我面前。

“丫头，这把匕首你拿着，不管在哪，有它傍个身。”

我拿起匕首仔细端详，这把匕首和平日钟爷爷锻造的那些长刀长枪风格很是不一样，它看起来做工精细，样式也有一种娟秀之美，看得出做工之人是废了心思的。慢慢拉开刀鞘，锋利的刀刃闪烁着一种寒冷的光芒，更奇怪的是这个刀刃很软，我轻轻朝身边的木凳划了划，“咔”一声，木凳瞬间被划成两半。

“真是把好刀！”我惊呼一声。忽然看见匕首手柄中有一个花状装饰，上面红色的花蕊看起来好像是用红宝石镶嵌的，即妖艳又贵气，引得人不自觉想摸上那颗宝石，却被钟爷爷打断。

“丫头，小心！”钟爷爷笑着拿过我手中的匕首，说到：“此匕首名唤凤来，是我三十年前锻造的。上面的花叫花雀，其花蕊是一颗域外上供来的鸽血红，十分珍贵。这把匕首如水似风，锋利无比，但一按下这花蕊，就会这样！”

钟爷爷突然朝着院外按下花蕊，一道闪电般的光影“嗖”的一声飞了出去。直直打在门前的老槐树上的树干上，树干应声折裂，哄地断了下来。

“这！”我惊呼一声，原来这把匕首触动机关又成了一个暗器，其威力甚大，如此粗大的树干直接被击毁。

“凤来！”爷爷大喊了一声，又触发了花蕊机关，“嗖”的一声，出鞘的刀竟乖乖地飞回刀柄，来去自如仿佛真的有生命般听话、狠戾。

“好一把凤来，真是绝了！”我不禁拍手叫好。

钟爷爷哈哈一笑，将刀送回刀鞘递到我手上。“以后这就是你的了，要好好用它，关键时刻，它能保命！”

“这刀看起来精美秀气，又被您珍藏这么久，想来是爷爷送给心上人的吧！”我笑着问。

“鬼丫头，什么都瞒不过你。”钟爷爷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叹了口气向我说到：“这柄匕首是我三十年前锻造的。那时候我有个一大雇主，专门为他锻造兵器。这位雇主身份尊贵，每次送来的铁料也都是上上等的。一次，雇主送来了一块世间罕见的玄铁，我此生都未见过如此诡怪的料子，终日沉迷其中不可自拔，终于在我闭关钻研近一年后，铸造了一把绝世神剑：龙啸宝剑。雇主很是满意，恩准我回家探亲。想到自己快一年没见到妻子了，我自然是十分高兴。可是当我回到家时才知道，我那婆娘三个月前意外早产，因为无人照料，昏在家中，人们发现时，她已经……已经……”钟爷爷说到这里老泪纵横，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看见自己的爱人倒在地上，苦苦哀求，却无人伸出援手，连带腹中胎儿一同死在怨恨和绝望之中。

“爷爷……”我不知自己的多嘴惹来爷爷如此的悲痛，连忙抓住他的手，不知说什么能安慰他。

“我曾告诉我的雇主，铸完龙啸宝剑我便退出江湖，不再为他炼铁。那次离家时我不知她怀了身孕，归家后却一尸两命家破人亡。这把凤来是我取龙啸宝剑边角料锻造而成，我那婆娘名叫花雀，我呢又叫钟偲凤，才雕了这朵花儿，给匕首取了这个名字，本想给她个惊喜，想告诉她，这把凤来就是我，只要她一声令下，我就归来。可没想到再也没有机会听她喊我的名字。清清，你说，那时候的她该有多恨多痛！如果我在，她就不会死，我们的孩子也不会死啊！”钟爷爷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

一时间我的眼泪也如断了线的珠子汩汩而流，轻轻拍着爷爷的后背，此时也唯有陪伴才能抚平他心中的陈年旧创。

“爷爷，我想您的妻子不会怪您的，她在您身边一直盼着您等着您，即使一个人有孕在家，也从未打扰过您，就是想让您放心铸剑。我想最后，她不会怨恨，也不会怪您的。”

……

夜色渐浓，钟爷爷在过往伤感中伴着醉意渐渐睡去，我坐在昏黄的烛灯下，看着手中的凤来，不禁感慨。爱到底给与我们什么？于菘蓝，是奉为一生的信仰，于花雀，是默默无闻的守护。可这两人都未能与爱人走到最后，甚至付出了生命。难道世间情爱本身就是一场悲剧，或者说爱是致命的软肋，断情绝爱之人方能快意人生？想到为情所困的白客之，为赤怜晴整日酗酒度日，麻痹自己，我突然觉得，如若李樆梧有一天爱上一个人，会不会做出违背自己初衷的决定，陷入两难的境地。没错，眼下，我们大计将施，无论爱是什么，都不能成为阻碍我们前行的羁绊！

我暗自点了点头，收好凤来，又给爷爷仔细掖好被角，回到自己的房中，带着淡淡的酒香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