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翼 第一百零一章

苏九放下手中的衣物，轻声说：“我是被人骗进来的，那时候我十二三岁，没有谋生的能力，家里父母需要钱看病，有个远方亲戚说在营里挣的钱多，而且不需要任何手艺。家人病危，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匆匆辍学，收拾东西就进来了。可是进来之后才发现不是像他说的那样，刚开始只是引诱我陪酒，后来引诱我陪笑，再后来……我被人下了迷药。”

柒休觐的呼吸一窒，敛了气息。

“我要伺候各式各样的人，要忍受各式各样的调教和羞辱，还会被迫做很多我不愿做的事……我知道，自此以后，我想再成家，怕是千难万险了。失了贞洁的女人，能有什么人愿意娶？无非是换个地方，换个人，打骂羞辱。我认命了，可是等我忍辱负重，攒够了钱，带到家里去的时候，父母却早已故去了，地产都被亲戚瓜分干净了。我一个小孩儿，也不懂得夺回土地财产，看着他们个个儿趾高气昂的对我说，‘你们家没有男孩儿，所以你家的财产理所应当归我们，这些钱是要留着给你哥哥弟弟娶媳妇儿的’。呵呵，你能体会那种，背井离乡出了远门，一脚踏进了吃人的地狱，爬山涉水历经艰辛，终于筹足了钱之后，一切都是枉然的无力吗？天下之大，根本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柒休觐目瞪口呆了半晌，没能说话，竟然是亲戚坑害她？这是什么下三滥的亲戚？十二三岁经历这些事，面对这些人，受尽了一切羞辱，忍辱负重的攒够了钱，亲人却没了，房子也没了，连个落地生根的家都没有了……

苏九眼神空洞的望着地面，轻描淡写的启口：“我离乡之后本来是想找个活儿干的，想着一个小女子吃得又不多，找个小地方随便干点什么，好赖也能活着，可是我形单影只，被人贩子盯上了。她是一个饭馆里的老板娘，往我饭里下了蒙汗药，几经辗转被卖到了黑市。我被一个年逾六旬的老头买了回去，他在外面是一个德高望重的夫子，教书育人，很多人都爱戴他，但回到家里他就是个心理畸形的人，常常喜怒无常，手段暴虐，在我身上留下无数的伤口淤痕……”苏九轻轻摸着腰腹间的几处伤疤，眼睛像一口干涸的河流，一滴水都没有，“他往我身上楔过钉子，动过刀子，抡过烧火棍，用过刑具，手段一次比一次恶劣。每次我听到脚步声，就知道他要进来我那间黑漆漆的小屋子，我就吓得浑身发抖。每次他进来了再出去，都带着一身的血，那是我的血，我的……血……”

柒休觐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单想想那惨无人道的日子，都觉得实在恐怖。

“外人眼里教书育人的伟大存在，在我眼里却如同恶魔。我害怕极了，就更不敢反抗，后来他看我实在太温顺，觉得没意思，又把我卖去了妓院。妓院可算是个能看透人间百态的地方，在里面，什么样儿的人都能见着。刚一开始，买我的人其实很多，不过他们金玉其外，剥开那层衣服，都是些三教九流的畜生。他们都围在一个房间里，看着我脱光了衣服任人摆布，你根本想象不到我都被摆成了什么屈辱的姿势，根本没有人把我当人看，后来……后来，人家都说，妓女的身子比脸还金贵，因为我身上有旧伤，很多客人都不喜欢，他们都喜欢那些光滑雪白的身体。新人源源不断的进来，他们又不是没得选，买我的自然出价不高，老鸨在我身上捞不着油水，就不会好好对待，常常夜半有小厮闯入我的房间，直接掀开我的被子，撕破我的衣服。而我除了流眼泪，什么都做不了，逃了几次，都被老鸨抓了回来，打得我遍体鳞伤。再后来，老鸨看我实在不招人待见，又把我卖来了军营，我就在军营待着，一直待到了现在。我整个人都麻木了，除了每天吃饭睡觉伺候男人，我真的不知道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

柒休觐听得眼眶里浮起了眼泪，苏九却仿佛诉说别人的故事一般平静，一点情绪起伏都没有，围绕着她的只有凄凉的悲伤。柒休觐抱住了她，她嘴笨，向来不会安慰人，只能说道：“九九，那些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我们以后不会再过这样的生活了。我们不会做别的活计，可以学，我可以教你做女工，你也可以去学别的，女人不一定非得做这个才能得到银两活下去的。我来军营以前，就是做女工的，我做衣服做首饰，也活下来了呀。你这么多年攒的积蓄也够了，你学会做女工，可以去外面开一个裁缝店，也可以养活自己呀，可以学的。至少我们不靠那些男人养，不用受男人的气，就可以挺直了腰板做人，在谁面前都有底气，可以不用再承受那些异样的眼光。那些个人，一边轻视你们，一边需要你们，简直无耻，我们不要再去做那个了好不好？”

苏九微乎其微的应了一声，柒休觐掰过苏九的脸，抚过她微颤的睫毛，低声道：“九九，别怕，跟了我，我以后对你好……”

等到两人都平复下来心情，苏九却显得很局促，因为她们同床共枕了这些日子，她从来不会让她为她做这件事。自己提过几次要帮她，她却全给拒绝了，她又不好意思说她有需求，显得自己好像格外不正经一样。但人活到了这个年纪，怎么可能没点感觉，苏九心里有些微堵，这要她怎么开口，柒休觐好奇的问：“怎么了？”

“我……”苏九蓦然有些难为情，脸颊微红避过脸去，“这么多年荒唐的日子过下来，我的身体已经……”

柒休觐尴尬的干笑几声，这点她怎么给忘了呢？顿时结巴道：“啊，那，那怎么办啊，这……”

“你救了我，就是我的恩人，我跟着你，你……”苏九红着脸撇过头去，小声道，“你帮我。”

“啊？！”柒休觐一张脸都红透了，手足无措道，“我，这我也是个女人，我怎么帮你啊，要不，要不你自己……”

苏九回过头来看她，眼神清澈的像是一汪湖水：“我想让你帮我。”

柒休觐的脸烫的都要爆炸了，用手背揉了揉，顺便闪躲开她的眼神，看向一边的地面却不看她：“我，我不会，要不，还是你自己……或者，哎呀，怎么着你自己看着来。”

苏九的眼神像只小动物一样，温顺乖巧却又带着渴求，眼巴巴的看着她，眼神干净又明亮，柒休觐微叹一口气，“九九，我想跟你坦白一件事。”

苏九心里有了各种准备，她又不是没打听过，她知道柒休觐成过亲，有丈夫，当下便娴静的望着她：“你说吧。”

柒休觐在她如此坦荡的眼神下竟然有几分无所适从和慌乱。

“我当初带你回来，是因为看不过眼你一个姑娘家被那王八蛋凌辱，可是……我有自己的丈夫，我来军营就是为了找他的……我没有办法对你的终身负责，所以，我并不想跟你缔结驯养的关系，因为我给不了你等同的回应，你……明白吗？”柒休觐惴惴不安的偷瞄着她。

她清楚的知道，人和人之间本是互不相干的，人与物也是，没有关系的两个个体本没有什么联系，但人一旦驯养了别的人或者事物，两人之间产生了羁绊，就对别人有了相应的责任和义务。如果自己还没学会承担责任，就不要轻易尝试驯服，而她对苏九此刻的心情，就像一个捡了小动物回到家，却无法对它一直负责，内心里有些道德的谴责。

苏九嘴角噙了一丝苦笑，低下头去：“我知道你有丈夫，也没有想一直赖着你的意思，你说的道理我明白，也能理解你的心情。我想说的是，自从你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的世界开始变得美好了，不像以前都是一片灰雾。我现在做的，只是自己认为能帮到你的事情，而你传达给我的东西，我已经收好藏在心窝窝里了。你存在，我的世界是美好的，你离开，我也会带着你的祝福继续美好下去，不会因为少了谁就昏天黑地的活不下去。而我对你的感情……”苏九顿了顿，更低声的说道，“不需要你牺牲自身的底线来回应我，实不相瞒，我打听过你丈夫的事，我知道无论你的丈夫存在与否，你的余生都不会再跟别人缔结终生契约，我喜欢你的这份虔诚和克制，就是单纯的喜欢。所以你不必担心给不了我等同的回应，我并不是喜欢女人，只是喜欢你，我做这些事也不是要在你心里有多重要的位置，只是想尽自己绵薄之力让你住的舒服些，仅此而已，你不必感到困扰。至于我想碰你……你就当做，是我一点见不得人的私愿吧，你既然向我表达了立场，以后我就不会再越矩。”

“你在我心里是重要的。”柒休觐轻声的说。

苏九收了针，剪断线头，然后将一身睡衣递给她：“给你做的。”柒休觐没想到她是在给自己做衣服，接过站起来一比，刚刚好，而且布料很舒服，很符合她的喜好，喉头一热，低下眼眸去，“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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