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翼 第七十七章

出了医药坊的门，柒休觐就有些撑不住了，揪着心口处的衣服，脚步也踉跄了几步，靠在门框上，缓声喘着气。

哪个孩子在受了委屈的时候不想跟自己的娘亲撒个娇？更何况她会死在娘亲前头，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是她不想说，也，没什么好说的。她死了，还有兄长和姐姐，她是死是活，于他们而言，应该，关系也不大。

她本来算好了的，挣了钱，把欧阳谦的账还上，再留够入坟的钱，刚刚好。她甚至已经起草了遗书，想让苏九安排她的后事，大致几句就是，她的遗体不想回归本家，也没什么意思，就埋在陇安吧，这里有她在意的人，她喜欢这里。

她能想到最好的结局就是战死沙场，跟死去的千千万万的弟兄一样，埋在陇安军营的英雄冢。或许，偶尔还能收到元帅和阿聪他们的拜祭，听他们絮絮叨叨一些自己走后，营里发生的事。谁又升职了，谁又打了胜仗了，他们又有什么新的同伴了。

自己离世后，九九大概也不会留在陇安了，但她现在已经有了谋生的本事，所以柒休觐也不太挂念，知道她也能过得很好。

可是现在，她的账已经还不清了，她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挣够那么多钱。不知道未来的某一天，欧阳谦会不会跟他的妻子抱怨，觉得自己太亏了，在一个过客身上白白投入了这么多金钱。

再或者，欧阳谦有钱，可能也不太会在意，没把这些钱和自己当回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根本不值一提。

她想了一圈儿，还是想不到这世上有离不开自己的人。

这世间的每一刻钟，都是无数人一起在度过的，自己有自己的故事，他人有他人的故事。自己走了，于他人而言，也并不会影响什么……

欧阳谦扶住她的胳膊，用手给她顺着气，安慰道：“小七，娘的状态已经比你上次见她好多了，她在这儿能得到最好的治疗，你可以放心了，不用担心。”

柒休觐恍惚的点点头，神色复杂的看了欧阳谦一眼，如果，银钱方面始终还不清了，是不是可以用其它的来还？反正，自己已经是要死的人了，如果实在克服不了内心的恐惧，大不了，还有春药，她总不希望欠人太多。

“好了，走，我们去吃点东西，慢点，我扶你。”

到了酒楼，柒休觐已经从刚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走出来了，她也看开了。生老病死，说穿了也就这么回事儿，大家都会老，都会病，都会死，这样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

这么一放松，那种累得腰酸腿疼的感觉冒了出来，她又感觉不太舒服。

看着菜单，柒休觐带着一脸贼笑：“舟车劳顿了这么几天，我骨头都快累散架了，今天我要好好宰你一顿。”其实她短暂忘记了自己现在已经没什么胃口吃东西了，看着什么都想点。

欧阳谦一脸宠溺的笑：“好，尽管挑最贵的点，我也想你能好好补补，你太瘦了。”

柒休觐一边勾选自己想吃的菜，一边得意的笑：“瘦了还不好？现在我照镜子的时候都会臭美一番，以前我怎么都瘦不下来，总带着一身的肥膘乱晃悠。有时候我就会想，那种体态你怎么受得了我的。”

“没有忍受，我都是看好的地方。”欧阳谦认真的答道，柒休觐边打勾边拧眉头，“嗯？”

“就是看好的地方，以前你肉肉的，你嫌弃自己身体不够苗条，但我觉得，抱起来软软的，挺舒服的。你很懒，不喜欢捈胭脂，嫌弃自己不好看，可我觉得这样很方便亲密，不会像别人一样，亲一口就相当于吃一口胭脂水粉。同一件事情，就是看好的地方，所以我没有忍受过什么，我觉得都挺好的。”

柒休觐选了得有近十道菜才停手，无奈的笑：“你还真是看得开，对着我这张脸，你也亲的下去。”说着把菜单推到他跟前，“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了。”

“点这么多你吃得完吗？”

“可以的，我肚子都快饿扁了。”柒休觐满眼期待的望着他，欧阳谦只好将菜单给了小二，“就这些，麻烦快点。”

“好嘞，客官稍等啊。”

柒休觐真诚的望着他的眼睛：“子逸，谢谢你了，如果不是你，我娘不会有那么好的环境居住，她的病情也不会得到很好的控制，我没有钱，说不定都给她看不起病。我一直对她很愧疚，因为我常年不在家里生活，她想我也见不到，不像我姐姐一直在家里，时常能见到，也能照顾她。她的气色看起来比之前好多了，我很感激你。”

欧阳谦握着她的手：“我知道你很累了，休息一下吧。”

柒休觐凑上去亲了他一口，然后倚在他肩头：“子逸，谢谢你。”柒休觐难得的撒娇示弱，让欧阳谦很受用。如果她一直都这么软软的就好了，如果她能把她满身的防备都卸下来，再度信任自己，她就会回到以前那个依赖自己的小七了吧，全身心的信任着自己。

欧阳谦揽着她的肩膀，柔声道：“吃完饭，给娘送去饭之后，我们就去客栈休息吧，颠簸了几天，好好泡个热水澡，我给你按摩按摩，你好好睡个觉。”

柒休觐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白皙的轮廓，突然没由头的说了句：“为什么唯独对我那么好？当初？这世界有那么多好姑娘，为什么偏偏选择我？”

“没有选你。”

柒休觐不解，欧阳谦续道：“我没有把你跟别人对比来对比去，最后才对你好的，我就是认定了是你了，我喜欢你，为什么不能对你好，我想让你开心呀。”

柒休觐抿着嘴笑了笑，眼睛却有点模糊了，把玩着他白嫩的手掌心、骨节分明的手指头，颤抖的叹了口气。

欧阳谦看着柒休觐狼吞虎咽的吃相，给她夹了一筷子蔬菜：“怎么饿成这样……”

柒休觐嫌弃的挑了挑他夹来的秋葵和粉丝，欧阳谦看出她不想吃，便说道：“不想吃就剩下吧，不过这个秋葵是凉拌的，我觉得还可以。”

柒休觐显然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忿忿的塞到了嘴里，欧阳谦笑道：“你想到什么了？”

柒休觐撇着嘴：“一年多前吧，也是挑食，也是这个秋葵，因为我吃着黏嗒嗒的，是真的不喜欢吃。结果给元帅狠狠治了一通，罚我三天不能吃饭，我就不敢再挑食了。”柒休觐完全没注意到欧阳谦本能的就蹙起了眉头，脑中警铃大响。

“啊……我饿的能吃下三头牛！”柒休觐哀嚎着进了伙房就开始大口的吃饭，几人纷纷落座，眼看柒休觐已经添了三碗饭，纷纷感慨她太能吃。

碧洲成看她还没有停下来的架势，就吩咐了秦老再弄几个菜，一整只烧鸡上上来，还有几道时蔬小炒。柒休觐当即直呼‘恩人哪’，米饭第五碗已经见了底。

“你这吃的会不会有点太多了？小心胃不舒服。”林聪拧着眉头，低头看着自己的饭碗，纠结道，“感觉我碗里的饭没你碗里的好吃呢……”

吃到秋葵的时候却一脸苦相的吐了出来，碧洲成沉声道：“不许浪费粮食。”被碧洲成瞪着，柒休觐也不敢反抗，只好不去吃那盘秋葵。

一顿饭到了尾声，碧洲成就淡淡的下了命令：“挑食？好，接下去三天不许吃饭。”然后起身就走了。

柒休觐傻站在原地，哭丧着脸跟林聪说道：“三天不许吃饭？人是会饿晕过去的！我还有训练呢！”

林聪幸灾乐祸：“该！”

苏九进她屋里一看她正坐在椅子里运气呢，好奇的问道：“怎么了？”

柒休觐耷拉着一张脸：“饿了呗，前两天跟元帅一起吃饭，我不喜欢吃秋葵，就吐出来了，元帅要治我的挑食，就不给我吃饭，要饿三天。”

“啊？”苏九坐到她旁边，“那……要不要……”

柒休觐头和手一起摇的像拨浪鼓：“不不不不不，撑过明天就好了。”

“可是你还有训练，都是很出力的，不吃饭会头晕的吧？我偷偷给你拿去，不会给人发现的。”苏九担心的道，柒休觐还是摇头，“元帅又不会对我下能造成实质伤害的命令，我不能违背他的命令，你别再说了。”

“我刚刚做了焦香的千层饼和你们老家的肉盒子……”苏九话还没说完，就被柒休觐痛苦的推了出去。

苏九在她门外直乐：“那我还要不要给你留啊？”

“啊……”柒休觐仰天长吼了一声，然后说道，“我要吃现做的！”

“好，那我自己吃了啊？”

“姑奶奶我求你了，快走吧你！”柒休觐痛苦的捂住了头，苏九笑着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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