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行司·探云 第十五章

厢房的门开了，安太医走了出来，对沈洛白说：“这孩子的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一时半会儿治不好，不过我刚刚已经给他灌了一剂猛药，可以保他暂时性命无忧。不过要彻底根除此病，至少需要五年，我在桌子上留了张方子，按方子上写的拿药，每日服用两次，吃够五年，应该会痊愈。”

站在一旁的刺客终于忍不住了，跪在安太医面前磕头如捣，安太医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指着沈洛白的方向，淡淡地对刺客说：“你磕错人了，来，对着那边磕。”刺客望了望安太医，又望了望沈洛白，一时不知所措。

“那老夫就先走了，太医院一堆事儿等着处理呢，沈洛白？”

“哎，在这儿呢。”沈洛白恭敬地回道。

“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谢安太医。”

“还有，你给我的那个条子上写的东西，可不许告诉别人。”安太医交代道。

“不敢不敢。”沈洛白唯唯诺诺地回道。

“办事不按章法，跟你爹一个模样。”临走前安太医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沈洛白走到刺客面前，没有扶他起身，直接问道：“现在你总该相信我了吧？”

刺客跪在那里，“我说，什么都说，但希望大人能保我爷俩的性命。”

沈洛白哼了一声，说：“令郎的性命我可以保，你的就难说了。”

刺客犹豫了一会儿，将自己的这几天的经历娓娓道来：“小的姓郭，名铁牛，京城西三十里虎营镇人，是一名铁匠，以打铁为生。父母双亡，妻子十三年前难产而死，留一幼子郭小东，多年来父子相依为命。东儿自小身体虚弱，常年患肺痨，饱受疾病之苦。小的一边打铁，一边为他治病，花光了所有积蓄。上个月，东儿病情加重，街坊邻居都说京城遍地名医，都劝小的带东儿来京城看病。小的一狠心，卖了自己的铁铺，带着东儿来到京城。可到了京城才知道，自己带的那点儿钱连吃住都不够花，更别说看病，没几日钱就已经花光。因为掏不起诊费，京城各大医馆都不给东儿看病，小的只能带着他一家医馆一家医馆的哀求，常常都是跪在医馆门前，一跪就是一天，就连路边的乞丐都可怜我们爷俩，时不时地给我们送吃的。”沈洛白正听得正入迷，突然听到背后一阵抽泣声，他回头一看，章若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他对刺客摆了摆手，示意继续说下去。

此刻继续说：“前天夜里，小的带着东儿在陆阳巷找了个地儿打了个地铺，正准备休息，一个蒙面人从天而降，跟小的说只要帮他做一件事，他就可以出钱治好东儿的病。我问他做什么事，他说到皇宫内杀个人。”

“然后你就答应他了？”沈洛白问。

“小的哪敢啊！小的一听是杀人，腿都软了，何况是去皇宫内。小的直接拒绝了蒙面人，让他赶紧离开。可就在此时，东儿又咳出血来，蒙面人又是一顿威逼利诱，用东儿的病来劝小的，小的也是走投无路，答应了蒙面人。蒙面人走的时候给了小的一点碎银子，并让小的第二天中午在这里等他。”

“昨天中午你们又见面了？”

“第二天小的用蒙面人给的银子给东儿抓了几副药，带他吃了顿好饭，然后就到陆阳巷等蒙面人，但是等到半下午他也没来。就在小的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乞丐找了上来，他给了小的一个袋子，里面装着一个腰牌和一张地图，说带着这个腰牌可以在皇宫内畅行无阻，进宫后按照地图所标注的，找到那间大屋子，，把屋子里的人杀干净。如果成功，就按照地图上的路线原路逃出来，会有人接应，如果失败被擒，就一口咬定自己是龙归池派来为先帝报仇的，此举不论成败，他都会保东儿的性命。说完他就抱着还在熟睡中的东儿离开了。”

“我就说此时必定另有隐情。”坐在远端的醉仙和尚眯着眼悠悠说道。

沈洛白没有理他，问郭铁牛：“腰牌和地图现在何处？”

“如今已不在小的身上，估计打斗的时候弄丢了，或者被擒后让别人搜去了。”郭铁牛回道。

“你可记得腰牌上写的是何字？”

“小的不认字，不知上面写的什么。”

沈洛白长叹一口气，对郭铁牛说：“你先进屋陪陪令郎吧。”

郭铁牛离开后，醉仙和尚走到沈洛白面前，说：“折腾了一天，现在事情很明了，完全和我无关，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沈洛白反问道：“难道你不想查明到底是谁在给你们泼脏水吗？”

“当然想。”

“那就留下来，一起查。”沈洛白说道。

醉仙和尚想了想，说：“我酒不离手，如果继续留在这儿，公子恐怕要破费了。”

“小事，你只要在暗行司待着，酒管够，如果能在四天之内帮我查清真相，我请你喝御酒。”沈洛白面带喜色，向醉仙和尚保证道。

“希望公子到时候不要食言。”

安顿好醉仙和尚，沈洛白往自己的书房走去，章若月一直跟在他身后，默不作声。

“刚才为什么哭？”沈洛白边走边问。

“觉得那父子俩太可怜了。”章若月回道。

“作为一名探云使，不可感情用事，尤其是在办案过程中。”沈洛白对章若月敲打道。

“是。”

沈洛白走进书房，章若月也跟了进来。沈洛白不解，问道：“还有什么事？”

“刚才的那位可是醉仙和尚？”章若月问道。

“是。”沈洛白没有隐瞒。

“大人将一个龙归池的长老请到暗行司帮忙查案，若传出去对我暗行司和大人本人都不利。”章若月语气中带着些许的担心和不满。

沈洛白皱眉道：“这个我心里有数。”

“章若月与龙归池有不共戴天之仇……”

“所以呢？”

“我不想跟那个醉仙和尚在同一屋檐下共事，想向大人告假。”章若月拱手拜倒。

“不准。”沈洛白直接拒绝。

“望大人体谅。”章若月再次恳求。

沈洛白摇了摇头，对章若月柔声说道：“我现在很需要你，有你在跟前，我心里踏实。等这事一完，你想休几天就休几天，算我求你了，可行？”

章若月听后心中感到一丝暖意，心中对沈洛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激，她红着脸回道：“遵命。”

“还有，我知道你和龙归池的那一档子事，这两天我尽量让你和那个醉仙和尚互相回避。”沈洛白说道。

“谢大人体谅。”

“干活儿去吧。”

“是。”

这一天风和日丽，草长莺飞，皇帝和皇后在东菱宫为沈洛白践行，已经在战场上让敌人闻风丧胆的东方楚前来作陪，此时他已是南周国的征北大将军。七位公主和三个驸马爷也一并列席。这一年来在沈洛白一次又一次的哀求之下，皇帝终于同意将他派往作战前线，希望他能继承他父亲的遗志，扫平大漠，只不过他初入行伍，皇上让他从一名小兵做起。

“沈洛白。”皇帝叫道。

“在”沈洛白回道。

“明天你就要启程去前线了，行李什么的都准备好了吗。”皇帝问道。

“禀皇上，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好，记住，去了军队，行事不能再像现在这般任性，况且，大漠不比京城，你要做好吃苦的准备。”皇帝交代道。“东方楚。”皇帝又叫道。

“末将在。”东方楚回道。

“沈洛白就交给你了，他到你那里，你一定要用军规约束他，不必顾忌什么同袍之情，该上军棍上军棍，该砍头砍头。”皇帝半开玩笑地说道。

东方楚跪下拜倒，“末将领命。沈洛白自小熟读兵书，武艺高强，到我军中只怕是大佛入了小庙，末将断言，不出一年，沈洛白必可成为独当一面之将才，还请皇上放心。”

皇上满怀赞许之情看着眼前两位少年，端起酒杯，“来，我敬你们两个一杯，我南周的北边以后就靠你们了。”

席间沈洛白和东方楚与皇帝一家推杯换盏，其乐融融，而坐在沈洛白身旁的四公主却一直默不作声，愁眉不展，与现场的气氛格格不入。皇帝也看出了四公主的不开心，也猜到了她的心思，他示意众人安静，对众人正色说道：“今天让大家来，有两个目的，一是为洛白践行，二呢，是给我们家老四订亲。”

众人听到皇帝这么一说，众人纷纷向沈洛白和四公主投来祝福的目光。皇帝顿了顿，继续说：“沈洛白之父，我南周的开国功臣，在朕继位之前，跟朕也是过了命的拜把兄弟，只可惜他们伉俪二人英年早逝。因为这层关系，朕和皇后一直将沈洛白视如己出，放在宫中养育。沈洛白呢，自小跟老四关系最好，大家也都能看得出，这两人青梅竹马，已经是拆不散的鸳鸯，如果再不给他们赐婚，这两人恐怕就要私奔了。”听到这话，众人大笑。“朕跟皇后商议后决定，趁着今天这个日子，给沈洛白和老四赐婚。”

可能是皇帝赐婚太过突然，沈洛白一时间高兴得有些不知所措，幸亏四公主反应快，拉着沈洛白的手离开座位跪倒在地。皇帝命人拿来两个玉佩赐给二人，算是他和皇后给两人的定亲礼。

皇帝故意逗沈洛白，“沈洛白，这门亲事你可满意？”

沈洛白结结巴巴答道：“我……臣做梦都……都在等这一天。”众人听后哈哈大笑。

“瞧你这点出息。”皇帝笑骂道。“吃完这顿饭，带着老四去太庙拜拜你爹娘吧，让他们也见见自己的儿媳妇。记住，等你凯旋归来之日，就是你和老四大婚之时。”

“遵命。”

“把朕的话重复一遍。”

“等我凯旋归来之日，便是和四公主大婚之时。”沈洛白重复道。

“大人，大人醒醒。”

沈洛白睁开眼，看到章若月站到自己床前。“现在几时了？”沈洛白揉揉眼睛。

“已经子时了。”章若月答道。

“这么晚什么事？”沈洛白问。

“那个孩子醒了，大人要不要过去问话。”章若月提醒道。

“走，叫上醉仙和尚一块儿过去看看。”

喝了安太医开的药，在加上几个时辰的休养，此时郭小东的脸上已经有了些血色，他看到沈洛白他们进来，在郭铁牛的搀扶下勉强坐起身子，靠在床头。“谢大人救命之恩。”郭小东谢道。

“小兄弟客气了。”沈洛白心想这孩子虽年岁不大却也懂得礼数，看来这父子俩的确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他指了指章若月对郭小东说道：“想吃什么就告诉这位姐姐，她会替你去准备。”

“我和爹刚刚已经吃过了，谢大人。”

“小兄弟现在说话可方便？”沈洛白细心问道。

“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大人有什么事尽管问吧。”郭小东打起精神回道。

“昨日那个乞丐把你抱走后发生了什么？”

“那个乞丐抱着我走了大约有一炷香的时间，上了路边一辆马车。马车很大，上去后我看到有五名官差坐在里面。乞丐问其中一个官差下一步该怎么办，那个官差说斩草除根。我一听害怕极了，准备对着车窗外大声呼救，乞丐捂住了我的嘴，不一会儿我就昏过去了。”郭小东心有余悸地说道。

“那个乞丐是否是昨天带你到这儿来的乞丐们中的一人？”沈洛白问。

郭小东摇了摇头说：“不是。”

“你是什么时候醒的？”

“大概是天快黑的时候吧。我醒来后看到他们在争论什么，那个说要斩草除根的官差正被其他五人围着，我隐隐约约听见那五个人好像在给我求情，说我年纪太小，他们下不去手之类的话。那个官差好像被其他人说服了，走过来问了我的姓名，跟我说他们六个对不起我，他说他已决定不杀我，但同样也不能救我，能不能活命就看我自己的福分了，说完之后塞给我两个烧饼和一壶水，上了马车快速离开。”郭小东说完后，大声地喘着气，他有点累了。

郭铁牛听到儿子的遭遇之后，懊恼不已，恨恨地说道：“这群混蛋言而无信，诱骗我去皇宫送命不够，还要害死我儿子，再见到他们，我非跟他们拼命不可。”

一旁的章若月安慰郭铁牛：“你也是为了救儿子才这样做，换做是谁，都会跟你做同样的事情。”

沈洛白没有理会二人，继续追问郭小东：“后来呢？”

“他们走后，我才发现自己呆的地方是一个乱葬岗，周围黑漆漆的。我想离开这里，但身子实在太虚，我只好靠在一个土堆旁，不知不觉就又睡了过去。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破庙里，周围都是乞丐。他们跟我说看到我躺在乱葬岗，但是还有呼吸，就把我带回他们的落脚点了。这些乞丐照顾了我一夜，又是喂饭又是喂水，我很感激他们。然后不知什么原因，我就被他们送到这里了。”郭小东说道。

一旁的醉仙和尚拽了拽沈洛白的衣角，将他拉倒一边，悄声问：“你怎么和石戎国的探子交往上了？”

沈洛白故作镇定：“我不知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可知他们如今在京城的落脚点就是在城郊乱葬岗西北的一座破庙，况且，这些乞丐为什么不把这个孩子交到衙门，而是交到你沈洛白手上。”醉仙和尚意味深长地问道。

“你想怎么样？”沈洛白冷眼回视，眼睛里升起一股淡淡的杀气。

“不怎么样，我反倒是越来越佩服你了。太子之前多次跟他们示好，可他们就是不肯跟龙归池结交，如此看来，沈公子交朋友的手段可比我们太子高明多了。”醉仙和尚称赞道。

沈洛白眼神中的杀气转瞬即逝，冷笑道：“怎么，你想弃暗投明入我麾下吗？”

“沈公子多想了，我们龙归池行的是正道，目的是夺回自己失去的东西，而公子效忠的所谓的皇帝，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窃国者，龙归池虽然目前的实力还不够夺回皇位，但也不至于跟你们同流合污。”醉仙和尚不客气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