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历二零二二年,初春,二三月间。
节气大概还是雨水,尚未到惊蛰。
新年刚过,淅沥沥的雨丝夹杂着星星点点的雪花,淋淋漓漓地洒向大地。
如织如幕,如胶如着。
眼下已经是初春时节,这些细如米粒儿的雪花当然不会在地上长时间的停留。
往往还没有落到地面上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地的泥泞。
在这样一个雨雪交加的日子里,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要紧事儿,小镇的人们自然是宁愿一整天都窝在温暖的暖气房里也不愿意出门。
因此,小镇的街巷里弄倒是比往日少了很多嘈杂。
细雨如织,年前一场特大暴雪残存下来的积雪和冰凌块儿此时正在细雨的侵蚀下慢慢融化,小镇的石板路上到处都是满溢的肮脏的污水,偶尔一辆摩托车经过便会溅起一地泥泞。
风依旧还是寒冷的,吹在人的脸上隐隐作痛。
空荡荡的街面上,有时偶然会走过来一个过路人,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头戴一顶狗皮栽绒帽,缩着个脑袋一边裹紧身上的棉衣将两手揣进衣袖,一边小声地咒骂着这该死的天气。
简直要冻死个人。
唉,在这样一个日子里,失去了往日活力的小镇顿时就变得没有一点可爱之处了。
不过在山脚下的一个校园里,此刻却是一种热闹非凡的景象。
放学的铃声刚刚响过,从一栋老旧三层楼的教学楼中瞬间就冲出来一群一伙的男男女女。
他们涌出教学楼,一哄而散,三五成群,将各自手中的碗筷敲得震天响,喧闹着朝教学楼后面的食堂蜂拥而去。
偌大的一个校园顿时就被这些纷乱的学生踩成了一个烂泥潭。
于此同时,那些家就住在小镇上的学生们,也正在三三两两的穿过学校的操场涌出校园东面的大门。
他们手上大多都撑着雨伞,或者顶着书包,一路上有说有笑,通过学校门口长长的青石板路以及道路两旁的各色摊贩,不多时就消失在小镇的大街小巷之中。
当然也有不撑伞就这样独自挑着担子走在凄风苦雨中的。
比如眼前的这个清瘦孤苦少年。
少年姓崔,单名一个珲字,父母早逝,举目无亲。
小镇地处中州腹地,以盛产砚台为名,所制砚台质坚耐磨,观若碧玉抚如童肌,储墨不涸积墨不腐,自古以来就倍受历代帝王和文人雅士所推崇和青睐,更有天下一绝的赞誉。
守着这样一门制砚的手艺,小镇人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于是无依无靠的孤苦少年,很早就当起了洗砚制砚的泥匠。
国营的大厂进不去,他就只好去一些私人开的小作坊。刚开始因为没有技术再加上自幼体弱,他只能干一些取泥洗泥的脏活杂活。好在半道拜了一个制砚的师父,辛辛苦苦熬了几年,好不容易琢磨出来一点制砚的门道,眼看就能加点工钱改善生活。
结果,世事无常。
一纸环境保护禁止沿河取泥淘沙的公文,使得小镇整体失去了取泥制砚的谋生手段。
一夜之间,小镇周围各个大大小小的砚厂泥窑,无论是官办还是私营,悉数熄火关停。
学生们已经放学,清瘦少年脚下不敢有半点儿停顿,三步并做两步来到长长的石板路上放下担子支起一块塑料布,一个简易的摊位搭成。少年取出箩筐里的小物件儿一一摆放在摊位上,这才缩着手弯腰弓背蹲在摊位后面。
少年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细雨如织。
凄风苦雨中,少年没来由地就又想起自己半道拜的那个师父。
师父姓谢,六十多岁,今天早上被人发现死在了贴着环保部门封条的砚厂泥窑门口。
临死前,他的手里还端着一方雕琢精美还未烧制的龙头砚台,端坐在窑口的石磨盘上咽了气儿。
不过像谢师父这般想不开的人,毕竟只是少数。
小镇中那些世世代代只会取泥制砚的泥匠们,终究还是不敢和官家对抗,不敢无视禁令私自取泥制砚,一个个只得各自另谋出路。或是远走他乡进厂务工,或是回归乡下地里刨食,总归是得混口饭吃。
十三岁的崔珲也因此被小作坊扫地出门,靠着东家给的几百块钱工资当了一阵子飘来荡去的孤魂野鬼。最后实在是因为年纪太小,找不到什么谋生的手段,只能到河里捡一些不要钱的石头,靠着这些年在砚厂学到的雕琢技艺,雕一些虫鱼鸟兽的小玩意儿来到学校门口售卖。
都是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好在勉强可以果腹。
不过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早上的时候,跟着乡里乡亲一起去山上埋了谢师父,他听人说起小镇外的河滩上新建了一个开山采石的小作坊,老板姓陈,对外宣称要招一批青壮劳力,管吃管住,工钱一天二百。
听到这个消息,崔珲赶紧跑过去想要碰碰运气。谁知道刚一到小作坊门口,凉棚下端坐着的那个腰粗膀圆中年汉子只是斜着眼瞥了他一下,就将他拒之门外。
这让崔珲为之感到一阵气结,难不成进厂开山采石不是看个人力气大小,而是要看个人面貌丑俊,长相好坏?
要知道崔珲虽然看起来孱弱无比,风吹即倒,但是一身膀子力绝对不容小觑。
这是少年这么多年来在砚厂里取泥洗泥锻炼出来的身体底子,除此之外,少年还跟着谢姓师父跑遍了小镇方圆百里内的山山水水。大河九曲十八弯,一路上高山林立,滩涂众多,背着一箩筐沉重泥土的少年硬是没有落下半步。回到小作坊,少年也是任劳任怨,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无论是取泥洗泥还是制胚压胚,少年从不拖泥带水。
不过他却始终入不了谢师父法眼。
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嫌弃他没有悟性,是个榆木脑袋不可开窍。
比方说制砚过程中最为关键的制胚压胚这道工序,旁人短短几个月的功夫就能轻车熟路,崔珲却无论如何都学不好也学不精。
同样的一个胚子做出来东西,入窑之后,别人压的胚子烧出来的细密紧致宛若凝肌,他压的烧出来却是细纹密布沟壑林立。
长此以往下来,谢师父对他也就渐渐失了耐性。只当他是一个多了不多,少了不少的免费劳力,平时也就是给口饭吃,逢年过节发点补贴了事。
眼看进厂无望,下一顿饭都没有着落的少年只好急匆匆的回到家中,挑起担子来到学校门口。
错过了放学的高峰期,闻着隔壁烤面筋摊子上的诱人香味,少年像往常一样闭上了眼睛,想象着自己正置身于砚厂的泥窑前,取泥洗泥,制胚压胚。
虽然说也许这辈子都未必能再用上这门制砚的手艺,但是少年还是坚持不懈练习不断,从第一道工序取泥开始一直练到最后入窑起火。
谢师父说过,熟能生巧。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左右,少年这才睁开眼,此时他整个人都已经精疲力尽。他这才起身活动了一下早已经发酸肿胀的手腕,开始绕着自己的小摊子缓缓踱步,舒络筋骨。
一呼一吸间,一股突如其来的暖流自少年周身涌过。
少年心头猛地一震,缓缓抬头,天地一片寂静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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