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步 第二十三章：无情最是帝王家

吐蕃武威郡王王府。其时正值子时，阿里骨负手悄立中厅，面上神色凝重。

便在其时，厅外进得一人，正是王府侍卫统领贡布。

阿里骨见贡布入厅，心中欢喜，面露微笑，问道：“叛军势大，目下战况如何？”

贡布躬身施礼，说道：“蒙王爷神机妙算，传诏欧珠将军率兵前来救驾攻城。叛军虽有三万人马，只是守城军士需要万余军兵，现下攻打王府军兵止有半数。王爷先前在王府暗伏八千甲士，更在王府周围用巨木建造高台，台上伏有弓箭手，箭上满喂剧毒，射杀叛军无数。而且王爷令积庆寺高僧相助坚守王府。叛军虽是人多势众，我军眼下虽是死伤甚多，一时之间，占堆却也攻不破王府！”

阿里骨连连点头，道：“如此甚好。如无意外明日一早，欧珠定能破城而入，到时候定将叛军杀个鸡犬不留。你只需统领诸人抵御叛军熬过今晚，便是大功一件！”

贡布见他胸有成竹，心中大喜，连连称是。

阿里骨见贡布双眼布满红丝，知他率领军兵抵御叛军甚是辛苦，不由得心中喜慰，道：“本王在此安好无恙，无须挂心。你领人前去抵御叛军便可。但凡府中仆役、丫鬟也需前去御敌。如有畏敌惧战者，杀无赦！”

贡布答应一声，躬身行礼，自去安排人手。

阿里骨目送贡布去远，坐于椅中。他刚刚与贡布言及战事镇定自若，实则心中殊无把握欧珠明日能破城而入。

只听脚步声响，厅外走进一个女子，容颜秀丽，正是阿里骨之妻拉姆。

拉姆手中捧着个托盘，托盘上摆着两个玉碗。

她轻轻走至阿里骨案前放下托盘，柔声道：“王爷尚未用膳，此是臣妾所制羹汤，王爷还是饮些汤水。明日欧珠将军定能破城而入，尽诛叛逆。王爷且请宽心。”

阿里骨接过玉碗，饮了几口，终是食难下咽。

他抬头看拉姆眼中布满红丝，显是昨夜未曾合眼，叹口气点：“爱妃，此番辛苦你了！”

拉姆嫣然一笑：“王爷说什么话来，臣妾便是为王爷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些许苦楚算得什么了？”

阿里骨紧握拉姆手掌，道：“爱妃，叛军转眼便即攻进王府。我二人性命只在旦夕，你怕是不怕？”

拉姆眼中满是爱意，道：“有王爷在臣妾身边。臣妾便是即刻身死也绝不害怕！”

阿里骨心中大是感动，柔声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爱妃，你知不知道，若非是你，本王也难有今日！”

拉姆嫣然笑道：“臣妾能够侍奉王爷，实是三生有幸！”

二人双手相握，四目相对，浑不知身在天地之间。

过得半晌，阿里骨道：“本王本是于阗人，只因母亲改嫁于先王董毡，我便随母亲在武威郡王王府长大。自幼过的便是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日子。”

拉姆与阿里骨虽是鸾凤和鸣，伉俪情深，只是夫君平素谨小慎微，惜语如金，更不会言及幼时之事。

只是现下叛军攻打王府，形势岌岌可危，心中愁闷难消，是以言及往事，当下留神倾听。

阿里骨接着道：“在我十一岁那年，先王新娶了一位王妃，中原人氏，乃是大宋柴姓郡主。正是大宋皇帝赐婚嫁于先王。柴王妃年轻貌美，先王极是宠爱。柴王妃仗着先王之势，在王府颐指气使，横行无忌，便是先王正妃乔王妃也让她几分。到得第二年，柴王妃为先王诞下一位王子。先王喜不自胜，对她母子二人更是宠爱有加！”

“有一日，母亲在房中教我写字。柴王妃带着一众仆妇气势汹汹地寻上门来。原来柴王妃有一颗明珠，乃是其陪嫁之物，极是珍贵，却在柴王妃房中无端不见。只因为母亲奉了先王之命，每日去柴王妃房中陪伴小王子一阵。柴王妃便怀疑明珠是母亲盗去。”

“母亲见柴王妃来势汹汹，将我护在身后。柴王妃上前照着母亲面上便是三耳光，只打得母亲嘴角出血，啼哭不止。柴王妃余怒未消，指着母亲骂道：你这淫妇原本是个弃妇，全仗王爷垂青留你母子二人在府，不致于流落街头，却不知廉耻，盗本宫明珠。本宫当禀明王爷将你母子二人卖身为奴，永世不得翻身！母亲素来柔弱，如何敢与她理论？只是拉着我给柴王妃跪下，发誓绝不会盗此明珠。柴王妃兀自怒气未消，吩咐一众仆妇将母亲房中物品翻了一遍，衣物、家什扔得满地，方才忿忿而去！”

“待得柴王妃去远，我帮着母亲收拾好物什。母亲伏在床上只是哭泣。我自是不信母亲偷盗柴王妃明珠，却又不明柴王妃为何如此欺人太甚。”

“母亲道：孩儿，当初我改嫁你父王，原想你过些富贵日子，却不知原来如此忍气吞声，受尽凌辱。此事便是因为你父王喜我性情温顺，善知人意，常常命我侍寝，柴王妃心有不甘，是以借明珠为由，前来寻衅生事凌辱于我。我见母亲受此无端屈辱，心中极是恼怒，暗暗发誓定报此仇。”

“只是柴王妃势大，我一个小小孩童，且是随母嫁至王府，身份卑微，这报仇一事自是要从长计议，着急不得。自此事后，我每晚夜间丑时便偷偷的摸到柴王妃房前窥探，从未间断！”

拉姆听到此处，不由得甚是吃惊，道：“王爷，你小小孩童每日夜间都去柴王妃房前窥探，当真毅力惊人！”

阿里骨点了点头，道：“为了替母亲报仇，不得不然！”

过得半晌，阿里骨接着道：“王府内每晚俱有侍卫巡逻。我起始小心翼翼，极力避开侍卫。过得半月有余，我渐渐的掌握了侍卫巡查的时间路线，知道怎生避开了去，自是不怕侍卫发觉。”

“我每晚潜在柴王妃房外的花丛之中，却发现一个有趣的事情，便是每逢初一初五初十，如此类推，每晚丑时过得半个时辰，有个胖乎乎的乳母轻手轻脚开了房门，出去外面过一个时辰方才回房，从未一变。”

“如此过了一月有余，我偷偷的跟在胖乳母身后，去瞧瞧她做什么勾当。却原来这胖乳母勾搭上了厨房大师傅，每隔五日晚间便在厨房相会。”

“为何便是相隔五日，我慢慢探问母亲，原来这胖乳母每隔五日便晚上侍奉小王子睡觉，有五位乳母轮换。到得乳母晚上当值期间，便不许睡觉。是以胖乳母当值晚间趁诸人熟睡之时偷偷去与大师傅相会。我摸清这些原由，心中自是欢喜，只等时机一到便报仇雪恨。”

“如此过了两月有余，这一日是中秋佳节。王爷宴请吐蕃文武官员，府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到得夜间，我偷偷的摸到柴王妃房前花丛之中，比往常早了半个时辰。”

“其时王府中一片寂静，只因那日是中秋佳节，诸人游玩赏月，俱都疲惫不堪，早早睡去。便如往昔一般，柴王妃房门打开，胖乳母轻手轻脚的走将出来，一溜烟的去得远了。我知道她恋奸情热，前去与情郎相会。”

“我吸一口气，慢慢的摸到门前，用手一推，门便开了，自是胖乳母私会情郎，未曾在里面栓门。”

“我入得房中，摸到小王子的床前。明晃晃的烛光之下，小王子睡得极是香甜，定是胖乳母偷出之前，给小王子吃饱了奶水，擦拭过身体。”

“我留神倾听，四下里止有些鼾声，想是房中诸人睡得熟了。我心中虽是害怕，却不慌乱，走上前去，扯过被褥蒙住小王子口鼻。便是此时，只觉一颗心砰砰乱跳，直似跳将出来。”

拉姆听到此处，不禁吃了一惊，道：“王爷杀了小王子么？”

阿里骨冷冷的道：“正是。柴王妃辱我娘亲，此仇非报不可！且先王有世子欺丁，次子董宪，如再有小王子长大成人，吐蕃青唐焉有本王立足之地？”

拉姆苦笑了一下，柔声道：“王爷，往事已矣，又何需再提？”

心中暗想：“王爷辣手杀却襁褓之中幼子，固是为娘亲报仇，却也是为了以后的荣华富贵。只是现下叛军转眼之间便攻破王府，我二人性命危在旦夕，这荣华富贵不要也罢！”

阿里骨高声道：“本王今晚就要说个痛快！过得今晚，本王不知是否还有机会与爱妃如此促膝长谈！”

拉姆心想：“王爷平素谨言慎行，纵是想说些知心话儿，却也不得其便。今日非比寻常，自是要说个痛快！”

当下柔声道：“王爷今晚有兴，臣妾当洗耳恭听！”

阿里骨点了点头，道：“过得片刻，我见小王子气息全无，已然避命。便轻轻的摸出房外，掩了房门，径回屋睡觉。到得第二日清晨，我尚在睡梦之中，母亲摇醒了我。我睡眼惺忪，耳听得王府喧闹声响成一片，便如炸锅一般。原来胖乳母私会情郎回房睡了一会，醒来却发现小王子气绝身亡，吵闹起来，惊动王府诸人。”

“王爷闻讯勃然大怒，下令彻查此事，五位乳母皆被拷问至死，却始终查不出丝毫头绪。柴王妃在王府飞扬跋扈，横行霸道，常自殴打斥骂妃嫔，诸人自不会想到是我一个小小孩童为了替母亲报仇杀了小王子。”

“王爷见毫无端倪，斩了当值的百余名侍卫方才作罢。自此事后，柴王妃精神恍惚，常自胡言乱语，王爷自是不再理她！”

阿里骨见拉姆面上有不忍之色，知道爱妃素来心善，微笑道：“爱妃，大丈夫行事当心狠手辣，岂可有妇人之仁？”

拉姆点了点头，心中却是不以为然，并不答话。

阿里骨接着道：“自此之后，本王每日练文学武，日夜不辍，只盼有朝一日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到得三十余岁，本王已是文武兼备，德才双修，颇有贤名。”

“先王世子欺丁为人浪荡，好玩恶学，只爱珍玩美女，喜游历天下，懒于政事，朝堂之上声名不佳。先王每每呵责，欺丁仍是冥顽不化，不思悔过。”

“本王见欺丁如此不堪，心中自是大喜，对满朝文武更是礼敬有加，以此笼络人心，只盼有朝一日欺丁继立王位，本王能取而代之。”

“有一日，先王设宴宴请鬼章将军，本王有幸作陪。席间，先王言及欺丁贪图享乐，懒于政事，愀然不乐。”

“鬼章将军言道：王爷勿忧，世子欺丁虽是行为浪荡，然待人宽厚，更有老奴赤胆忠心相护。再则董宪王子此后继立龙象门掌门之位。龙象门乃吐蕃群寺之首，一呼百应。他兄弟二人相互扶持，何愁我吐蕃青唐基业不稳？先王闻言自是欣喜。“

“本王却黯然神伤，心想：先王与鬼章将军情同手足，它日鬼章将军必死心塌地保全欺丁。董宪继任龙象门掌门之位，位高权重。欺丁有此二人相助，本王焉有非分之想？这些年努力终不免付之东流。”

“此后，本王便流连于烟花之地，纵情声色，只盼忘却心中这无穷烦恼。”

拉姆听到此处，心中暗道：“原来如此。王爷当初颓废不振便是为此。”

只听阿里骨接着道：“有一日，本王宿醉归来，爱妃见本王如此荒唐不经，对本王言道：夫君历来勤勉刻苦，胸藏大志，现下却如何行为浪荡？须知古来成大事者，无不坚韧隐忍，艰辛困苦，方可成就大业。夫君纵遇困难险阻，也应尽心竭力图谋化解，方不负这青春韶华，怎可混迹于烟花之所，致使光阴虚度？”

“爱妃一番话便如当头棒喝，本王瞿然而惊，成就大业岂能一蹴而就，汉高祖尚有白登求和之困，韩信亦有胯下之辱，本王有些许阻挠便轻言放弃，焉有此理？”

“那一日，本王无意中听到先王与乔后言及董宪之事。原来董宪数次入宫面见先王，恳请先王允他回宫参于朝堂要事。”

“乔后言道：董宪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王爷若是允他回宫封他官职，此人文武兼备，行事狠辣，假以时日，吐蕃青唐焉有欺丁之份？欺丁虽行为浪荡，并无大错，废长立幼终是取祸之源，请王爷三思！王爷连连点头称是，是以始终不允董宪回宫。”

“本王深知董宪不会就此作罢，必然会寻鬼章将军作说客去说服先王。只因鬼章将军出身行伍，不似那些朝堂文官极重嫡庶之分，看重的是文韬武略。欺丁喜玩恶学，董宪文武双修，鬼章自是上谏先王允董宪回宫。”

“果然鬼章将军言及欺丁董宪二人之事常自唏嘘不已，尝言：董宪素有大志，有混一吐蕃之愿，做高原上的第二个松赞干布！本王闻言，心中暗喜：董宪锋芒尽露，野心勃勃，势必争此王位不可。若果如此，似此形势，必会阴谋刺杀欺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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