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阙披着鹤氅迅速躲过了蛇嘴,拔出短刀,却被横扫来的蛇尾打得倒飞出去,岩壁簌簌剥落石子打在她身上,眼冒金星。
是了,鱼阙突然意识到自己很弱,初来乍到之始一直是晏流在庇护着她,现在他不在,自己连自保能力也没有。
强者为食的修仙世界,这样懦弱是很难平安回家的。
蛇妖摇曳着直起巨大的身躯,眼里猩红的光芒大放,猎食者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来不及多想的鱼阙赶紧去扒拉掉落在地的短刀,再次被甩出去。
芥子袋的的瓶瓶罐罐也随着摔在地上,蛇妖露出獠牙喷射毒液企图腐蚀她,所幸鹤氅在身,毒液竟没渗进内里半分。
这歹蛇……鱼阙攥紧了毒瓶,心想原主到底是终南山上专精驭毒的越碎稚座下弟子,怎么着还能在这方面输给你不成?
闭眼试着催动金丹,萤绿的内力漫灌经脉。一击打碎抛向蛇妖的毒瓶,毒雾四散,麻痹蛇妖的扑食动作。
靠着这具身体的记忆,鱼阙很轻盈攀越上了蛇妖头部,内里聚气操控毒雾化绳,收束,不亚于蝎尾涎的剧毒瞬间腐蚀蛇的外甲。
本就受创的蛇妖嘶吼着疯狂扭动躯体,疼痛令其疯狂剐蹭岩壁。外甲被生生溶解,截断生路。
这时鱼阙只需要跳下去,躲远点便能了事拂衣去。
正要付诸实践,整个人突然僵直,无力感从心底阵阵传来,脚下虚浮。下意识捂住口鼻,血却从指缝溢了出来。
神魂震动——
她宛如坠渊的鸟从蛇妖头顶栽了下去——宽大的法衣溢出五股白气将她托住,稳稳落地。
蛇妖死去之后,她抱着膝盖又在原地坐了好一会,意识到那个少年可能是真的扔下自己走了。
可是他将自己安全带了出来,就不能在走的时候顺便,再捞她一把。
也对……鱼阙垮下两条眉毛,只是萍水相逢,人家没义务时刻管她这个拖后腿的家伙。
可是好歹走之前跟她说一声?
鱼阙越想越幽怨,连带觉得这地方真是晦气,有妖怪和吃人的野兽,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等山洞外面完全安静之后,鱼阙抱着芥子袋,头上盖着宽大的鹤氅,凭借记忆冒雨头也不回地逃下山去。
嵇月镇郊外的问月坡离终南山有五百里,若是她的法器还在,这点距离不在话下;要是有钱傍身,买匹马骑回去,这点路程也可以接受。
但是巧了,这些都一并落在了幻境里。
离开那个山洞的鱼阙,站在问月坡一处山丘上,朝着终南山方向眺望,天穹群山连成一片,牧野低垂,看得人忍不住潸然泪下。
此刻鱼阙的全部家当:绣着精美仙鹤水火不侵BUG级法衣一件、短刀一把、伤药若干、辟谷丹半瓶,以及,两条腿。
……
终南山,自上古就是灵气充沛的仙山,钟林毓秀,高耸入云的山体常年有云雾缭绕,光是站在山脚抬头向上看,就能感到直通天穹的压迫。
这里有仙人云中子的洞府,由其座下十二童子教授有资质的徒生木灵根术法,兼修制毒炼丹。
十二童子是云中子的徒弟,也负责侍奉仙人。虽然仙人已经离去,他们依然坚守在玉柱洞道场。
鱼阙是越碎稚的嫡传弟子,所以辈分比很多外门甚至是二代内门弟子高,大家见了她都得尊称一声师姐。
但比起越碎稚的其他弟子,她的资质又太过于平庸。虽然原主非常努力——但是始终赶不上其师兄师姐。
这样一个资质平平的人,难免遭人红眼,被嚼舌根挖苦是常有的事。
原主心气又高,因此也总是板着一张脸,不爱说话,性子孤傲冷僻。看不惯她的人私底下都调笑地叫她冷艳师姐。
法器全部损毁在蜃精幻境里,所以,鱼阙从问月坡走到到终南山,花了整整半个月。
这一路上,风餐露宿担惊受怕,忍饥挨饿,当她灰头土脸回到终南山,差点被山脚下的洒扫弟子赶出去。
直到她亮了自己的腰牌,众人才认出她就是那个冷艳师姐,手足无措,生怕这位冷艳师姐发脾气。
但是这位师姐一句话没说,抬腿上山。她这模样引来了许多弟子侧目,有人跟鱼阙问好,她没有回话,只是倦怠地朝他们笑笑。
循着记忆,鱼阙回到了位于草台峰腰上的弟子舍,推开门,见院子的葡萄架下坐着一灰衫女子,突然尔康手——
鱼阙的师姐追萤在院子里看书,被突然闯入的穿着灰扑扑的人吓了一跳,抬手刚想施法将来人轰出去,只听那个人热泪盈眶地开口:
“师姐!”
是小师妹鱼阙的声音。
追萤卸掉手上的术法,连忙引她进屋落座,瞧着她的样子非常吃惊:“师妹,你这是怎么了?”
一向注意自身外表的鱼阙如今头发蓬乱,衣服灰扑扑,身上还披着一件宽大的法衣落得跟逃难之人似的。
“师姐,我饿。”
鱼阙一坐下来委委屈屈直喊饿,天知道这些天她风餐露宿,靠半瓶辟谷丹是怎么活下来的,抓住师姐的袖子:“有吃的没有?”
追萤眉头一皱,“你不是向来讨厌普通人的食物,只吃辟谷丹么?”
啊?
她暗自思忖,怪不得这具身体这么瘦弱,原来是挑食啊。
“入世修行给我带来的感慨颇多,”鱼阙拧起眉毛,义正言辞:“所以我想通了,修心先修身。我想吃饭,师姐。”
“……那行,你在这里等我一会。”虽然疑惑,但听她这么一说,大师姐还是起身出去给她准备午饭。
追萤师姐脾气好,但能拜入越碎稚门下的没有一个善茬。
据她所知,当初为了拜师,追萤师姐给自己种了她能找到的所有蛊虫,经过万蛊噬心的修炼成就一代毒体。
还有其他师兄师姐……啊,真是全员狠人,想比之下原主只有的毒用得比较好,这点在他们之中确实不太够看。
鱼阙翻了翻回忆,打了个抖。已经能想到大家发现自己什么也不会之后被踢出师门的下场。
“吃饭吧。”
鱼阙还在胡思乱想,师姐端着饭菜回来,“吃好收拾一下,去面见师尊,跟他汇报你这些天历练得如何。”
鱼阙是五个弟子里下山历练时间最短的,她上山之后一直待在终南山上随师父修炼。
因为七大仙门之间的七脉争锋开赛在即,她也想参加试试自己跟别人的差距,所以打算入世修行后回来参加本门的论武赛。
只有晋级论武赛才有资格去往天墉城参加七脉争锋。
师尊对她想试炼的念头大加赞赏,于是让她下山历练去了。
说起来这倒是她第一次下山。
“啊,师尊——”鱼阙只顾大口扒饭,“他老人家还好么?”
记忆里的越碎稚师尊倒是不像外界传闻那样阴毒狠戾脾气古怪,相反是个心肠软的人,最多有点毒舌。
要去面见师尊,希望别被看出来突然之间什么也不会了才好。
追萤古怪地瞅她一眼,坐在桌子边,叹气:“师妹懂事了,竟然也会主动问起师尊的近况。”
啊,原主脾气这么坏?
鱼阙饭中抬眼,有些心虚:“入世修行给我感悟颇多,关爱空巢老人……”
在师姐狐疑的目光下她把话咽了下去。
吃完饭,勉强缓过气的鱼阙被拉着洗了澡,换上干净衣服,去往草台殿拜见师尊越碎稚童子。
草台峰是终南山十二峰之一,此处灵气浓郁充沛,适合培育灵草毒物,由越碎稚童子镇守。他已经是大乘道法大能,只缺一个机缘就能羽化。
鱼阙随着师姐拐进偏殿,只见有一长发青衫气质儒雅的男子窝在太师椅里拿着一卷书,周围围了一圈来听他口授的弟子。
能听越碎稚亲自讲授的人不多,他也不热衷讲课,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会选几个弟子来旁听。
殿内袅袅点着冷香,淡雅好闻。
两人上前给他行师礼:“拜见师尊。”
“师尊,鱼阙回来了。”追萤说。
被打断的越碎稚不咸不淡应了,长眸抬起往鱼阙身上瞥了一眼,刚想问她此次下山收获如何,突然愣住,视线追着她的脸看,末了才得一句:
“过来,鱼阙。”
被点名的鱼阙不明所以地上前,再拜:“师尊。”
越碎稚拉过她的手,给她把脉,眉头紧缩,脸色也难看起来:“你——”
“啊?”
“你在修行的时候,去过什么地方,遇见什么东西或者是什么可疑的人?”他把几个旁听弟子散了,看着她的目光灼灼。
“没有吧……”鱼阙挠了挠眉毛,“就是去了些寻常的城镇游历呀,怎么了师尊。”
越碎稚久久不言,半晌推开身旁的书站起来,气得脸色发白,径直去架子上翻药。
很少看见师尊如此焦急的追萤眉头一皱,看向鱼阙,“你干了什么,惹师尊这么生气?”
鱼阙非常无辜地摇头。她风尘仆仆回来之后只吃了一份午饭,什么也没做。
师尊为何这样?
越碎稚手里拿着一个青瓷小瓶回来,掰开鱼阙的嘴直接灌了进去,这药又苦又辣还带着令人拒绝的香灰味。
硬灌进鱼阙嘴里,一滴也没让她吐出来。
“是不是感觉经脉运转不周,真气郁结?”
喝了那东西,鱼阙只感觉身体下沉,越碎稚松开她之后,向后踉跄几步,撞倒书架,跌坐在地,追萤连忙去扶。
药液顺入腹中,带来到窒息感铺天盖地,手脚不受控制地发抖,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点头。
“师妹她……”追萤扶住鱼阙,不解地看向师尊。
“本座以为她下山回来之后能有所进步,没想到竟然连命也快没了。”
越碎稚沉吟,“她的神魂被人挖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能靠一口气吊到现在,但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再不补救,她一定会死。”
“追萤,你去把尚在山门的师兄弟叫来护法,即刻开坛。”
……
草台殿。
门窗紧闭,香火缭绕。
鱼阙被安放在道场中央的水莲台上,昏昏沉沉,越碎稚给她喂了聚元露之后,直接睡了过去。在她左右两侧,各点了妙法聚魂灯,由师兄师姐们护法。
越碎稚束起长发,身披法衣,手执法器灵草如意,施法。
鱼阙在极限拉扯的痛苦里,感觉身体沉入水中,浑身浇透,而后又从水中浮起,生机顺着水一点点向下析出。
“……魂升九天,魄落九渊,”
越碎稚的灵草如意随着他念咒越来越亮,而后干脆飞离他的手中,光华大放:
“阴阳倒置,乾坤扭转!”
水莲台同样也在闪耀金光,鱼阙猛地睁开眼,在自己识海内醒了过来。
她看见一个白色的人形从远处走来,身形五官跟她一模一样,只不过脖颈部分有一个巨大缺口,明晃晃的像是被天狗咬了一块的月。
不光是她看见了,越碎稚也是脸色一白。
鱼阙突然意识到原主也许不是惊悸而死,她是被生生撕去了魂魄才不明不白死在问月破。
白色的神魂走过来,开始呜呜地哭。
“赶紧问是谁把你的神魂收走的。”
鱼阙听到师尊的声音,开始小心翼翼地跟自己的神魂沟通。
白魂用悲哀的目光静静看着她,摇了摇头,轻轻叹了一句:“我不知道,我活不成了。”
它伸手抓住鱼阙,语气急促:“你要尽快把它补上,尽快。”
她的脸开始扭曲,并且越来越诡异,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命门,脸色青紫。
这是原主死前的经历。
她的痛苦分摊在所有人身上,好在越碎稚及时吹灭水莲台上的烛火,白影化为七道雾气,如同莲花收合似的回到鱼阙体内。
护法的师兄师姐不约而同吐血。
越碎稚拿着他的灵草如意在手心敲了敲,非常奇怪:“为什么问不出来?”
“师尊,师妹这是怎么了?”追萤抹去嘴角的血,也是不解。
“她神魂破碎,生门断裂,问不到线索,本座也算不到她那块神魂碎片现在在何处。”越碎稚好似老中医碰见了疑难杂症那样为难,摇了摇头。
“怎么下山历练,还能把命赔上了?”
这时鱼阙悠悠转醒,见一屋子人围着她,用一种哀悼怜爱的目光看着自己,顿生命不久矣的错觉,战战兢兢:“怎,怎么了?”
师兄师姐摇头。
“本座有一好友,能够炼制补缺魂魄的丹药,此人现在就在揽仙城,你马上去找她,”越碎稚招来侍奉弟子,卸下法衣法器,口吻严肃:
“魂魄不全,你连运转内功也做不到,难怪本座看不出你的修为。”
“又,又要走?”鱼阙叫苦不迭,她才刚回来吃了个午饭呐。
“不然你留在这里等死吗?”越碎稚挑了几瓶神品萦香丸装起来,算是给她收拾了行囊:
“这里是能够安稳魂魄的萦香丸,感觉不舒服马上吃。”
他想了想,又说:”距离论武赛没多少日子了,快去快回,到时候在论武赛上,不要给为师丢人。”
“师尊,我……”鱼阙拿着越碎稚给自己收拾好的包袱,支支吾吾。
“你还想留下来吃晚饭不成?”
“没,我这就走。”她噤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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