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灯笼 第六章：麻虾先生

一张扭曲可怖的脸伴着低沉而急促的呻吟声慢慢贴向了房门上的圆孔，猛然间发出凶狠的吼声，深沉而悠远。

我转身疾速向屋外跑去，脚下被门槛绊了一下，整个人被重重摔趴到地上，手里握着的螺丝刀和锤子被甩出几米开外。

我即刻站起身歪歪倒倒地继续向前跑，直到一跃跨过废墙堆后才心惊胆战地回了一下头。

身后并没有出现黑衣老太，鬼爷的老宅和我刚来时一样静悄悄。这时我才感觉到大腿、小腹、胸部以及胳膊上被擦伤的刺痛。

我捡回地上的螺丝刀和锤子紧紧攥在手里，蹑手蹑脚地向堂屋走去。我依靠在堂屋的门框上，谨慎地一点点侧着脸朝藏着黑衣老太的房间看去。

死一样的寂静，紧闭的房门上那个圆孔像一只深邃的恶魔之眼在窥视着这个世界。

我大致揣摩了一下此时的局面，对于这个房间，里面的黑衣老太一时无法走出来，我也是一时无法或不敢将房门打开，因为毕竟不确定这个黑衣老太是什么身份。

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她不是人，也不是鬼。我将堂屋的房门掩上，走出鬼爷的老宅。

老妈每天早上去镇上服装厂上班，直到下午六点左右才回家，还好她白天基本上不在家，要不然我还真不好对这满身的伤做出合理的解释。

幸运的是我还算帅气的脸庞完好无损，洗完澡简单处理了一下擦伤，我就换上了长袖衬衫和长裤以掩饰身上的伤痕。

黑衣老太和四只大花猫在我心中留下了深深的阴影，接连好几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总是感觉旁边站着什么人，而黑衣老太则在一个暗黑的角落里阴笑。

偶尔我还是会做不合逻辑的梦：

比如在深夜被四只大花猫抬到一片浓雾之中，然后被扔进一个无穷无尽的黑洞，无限地下沉；

比如我突兀地躺在一个乱葬岗，周边到处是腐烂的尸体和带着血肉的白骨，无数的苍蝇嗡嗡乱飞，蟑螂、老鼠、蛆虫和蛇裹缠到一起在地上、在我身上蠕动，一条只看到背部的巨蟒在乱葬岗肆无忌惮地穿行；

比如黑衣老太敲开我的房门，递给我一个苹果，我咬了一口后身体开始慢慢腐化成脓水，淌满一地……

我感觉自己患上了精神病或在慢慢走向精神病的边缘。

我的注意力始终无法集中，原先制定的学习计划也总是不能如愿完成，满脑子都是鬼神邪魅。

吃过早饭，我对老妈说让她下班后不用往家里带菜了，我今天想去集镇上逛逛，我自己买就行。老妈让我趁她的自行车一起去，我让老妈自己先去上班，我想多走走锻炼一下身体。

在集镇上闲逛了一会后，我来到了一个水果摊，正在我漫不经心地挑选水果时，扭头看到了后村的“麻虾”，他正在一个离水果摊几步之遥的菜摊旁边摆算命摊。

只见他戴了一副墨镜，坐在地上，两手搭在双膝。

我放下手中的水果，走到麻虾面前。

麻虾的算命摊极其简单：一个人；一条搭在肩上写着“算命”二字的泛黄的白巾；一块铺在地上的黄布，黄布上写了一首打油诗——“瞎子不用凡人眼，洞悉世事赛神仙。莫问先生过去事，但求未来三百年。命运天定亦可更，人动势变扭转赢”，这拙劣的文笔大概率由麻虾自撰；黄布上摆着铁盆，铁盆里放着一块随手捡来用来压钱的砖头。

麻虾先生跟我爸妈年龄相仿，之所以叫他麻虾，是因为他天生就双目失明，长大后脸上坑坑洼洼，瞎子加麻子“造就了”“麻虾”，后来他父母也这样叫他。

为了保证他成年后能有个营生糊口，在他六七岁的时候他父母就让他跟着一个算命先生学徒。传言麻虾对算命这门学问天赋异禀，十岁时就自立门户开始溜村串巷给人算命了，并得到四乡八邻一致好评。

我用一只手在麻虾的墨镜前晃了几下，喊道：“嗨！麻虾先生，我是王庄的佳佳，你可有印象？”

“噢！佳佳哦！当然记得！小时候路过你们村时，你净爱捣蛋，一帮熊孩子就你最鬼！你妈上班时每次见到我都会给我打声招呼，前几天还听她说你回来了！”

小时候我曾一度怀疑麻虾是不是真的瞎子。麻虾外出给人算命时拄着个竹竿经常从我们村经过。那时候我们一帮小孩一看到他就会提前在他将要经过的路上铲上一堆堆牛粪、狗屎，而麻虾总是能在脚不沾屎的情况下顺利通过。想想小时候自己也是坏，好几次我将麻虾往河里、沟里、坑里引，他就是不上当。

“我说麻虾先生，依你黄布上所写，你这是不断过去、只诊未来啊！”我玩笑着说。

“过去的事那不都知道了，不需要算！再说咱也没学过这一式！我算的是还没有发生的事，要不咋能体现我的能耐哩！”麻虾有点得意地说。

“那你给自己算过命吗？”我问道。

“自己给自己算命可是我们这一行的大忌！师祖宗一辈辈传下来的规矩！我师父说过，算命算命，只能算命，只要算命，必定没命！”麻虾意味深长地说。

“那么深奥！那你能不能给我算上一算呢？”我试探着问道。

“把左手展开伸给我看看？”

“伸给你看看？”我略感惊讶。

“别人看东西用眼，我用手和心。”

我明白了麻虾先生的意思，他是用触觉算命。

“你就不问问我的生辰八字什么的？”我将左手掌伸向麻虾先生。

“你十里八里的打听打听我老瞎子算命准不准！啥都问你那我岂不是成了江湖骗子，还给你算个屁！快说想算些什么，姻缘感情还是事业财运！”从麻虾先生的语气中我感觉到我的话冒犯了他。

“你就随便给我看看，有啥不好的给我预警指点一下就行了！”我惊讶的发现，我内心居然对他的算命有些小期待。

麻虾先生细细触摸了我左手掌心的每一缕纹路，然后又让我把脸凑过去摸了个遍。

“嗯……佳佳啊……你是一个健康长寿的人，不过后半生可能要孤独终老，工作不稳定，即将面临失业，将来会有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但需要经历大磨难！整体命运还算不错，不过命运的好坏没有评判标准，决定权在于你对现实的解读！

说下眼前吧，你脸部温热中裹杂着寒气，容色一定呈红中带黑，主邪气入侵；掌心冷汗外溢，主心生郁结。你心里的毒疙瘩和疑惑，遇水则化、遇火则焚，切记！切记！”麻虾先生半隐藏式地向我叙述算命结论。

“呵！算命嘛！我也就是好奇！闲着无事找找乐子！我可是教师！不能信！不能信！”我顺手从口袋中掏出手机，借助手机的屏幕照了一下自己的面容，还真是红中透黑。

“呵呵！话虽如此！有些话你还是要谨记啊！佳佳！”

“对了，多少钱？”

“不收钱！不收钱！你妈平时碰到我时可没少给我好吃的！”

“谢谢指点！多谢！”我坚持向麻虾先生的铁盆中放了一张二十元钞票，用砖块压住，随即离开。

我恍恍惚惚地在街上游走了一阵儿，买了些食材、水果后叫了辆载客电动三轮车赶回家中。我并没有做午饭，而是一个人躺在床上静静地品味着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