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 第七章 断情绝义

沈嘉树确实让她们两个走了，但他怎么都放心不下，连车都没拦，自己抄小路跑到了那栋公寓楼下，气喘吁吁地在门口等着堵人。

李臻看清昏暗的灯下是他，下车的动作都僵住了。

景毓秀也挑了挑眉，立即伶俐地说：“沈公子到底是个聪明人，想起来我不是个付得起车费的，赶来解围了。”

沈嘉树干笑着点头，他倒不在乎这点小钱，景毓秀选择跟他开玩笑而不是直接轰走他，就是个好兆头。

更令他惊喜的是，景毓秀一指李臻，冲他说：“小臻刚才说要去杂货铺买些过夜用的东西，我先上去收拾屋子，劳驾你陪她去吧。”

可以和李臻独处？沈嘉树感动地挺直了后背：“好，交给我。”

但景毓秀瞥向李臻，脸上却并不欣慰，反而有些凄凉地勾了勾嘴角。

她总不可能到撮合他们的时候才惋惜自己拒绝了他吧？沈嘉树想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更让他想不明白的是李臻。

她没打算让沈嘉树帮忙提东西，甚至都没打算去杂货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沈先生，我有些话想说，耽误你一会儿。”

“不耽误，你说！”

“今晚的事，都是我不好。”

果然是在后悔吗。沈嘉树松了口气，也就开起玩笑来：“这话说的，怎么就许你把罪过都揽走？认识这么久，才发现你还蛮霸道的啊。”

哪成想李臻忽然抬高声调质问：“你不也知道是我的错吗？”

“我怎么知道？”沈嘉树有些心惊，对李臻即将说出口的话没由来得感到害怕，“我没觉得你哪里错了啊。”

李臻望着他：“我不想让你挡酒，你看懂了的，如果不是要顾及我的想法，你一定会阻止这一切的，不是吗？”

哪有人会把这种事挑明的。沈嘉树有些恼，语气里带上了强硬的意味：“难道我应该不顾及你的想法吗？再说萧良毅分明就是想让我难堪，也不介意景毓秀的死活，我挡了酒只会被他加倍地嘲讽，你觉得那样就好了吗？”

被他一通训斥，李臻的眼泪顿时涌了出来，但她仍旧昂头看着他：“不好，所以我才不能原谅我自己傻在一边一句话不说。萧良毅是什么样的人我早就知道，但我也该知道我要做什么样的人。”

她要做什么样的人？她善良、纯粹、正直，并以此为傲，她觉得自己作为萧良毅不敢得罪的人，应该挺身而出，把他和景毓秀都拯救出来。沈嘉树明白她难过的原因，正因为明白，才更为她的这份骄矜感到气愤：“你是完璧无瑕的人？不是吧！谁都有犯错的时候，今天别说是你和我，景毓秀也有错，可我也没见她有你这么难过啊？你不原谅自己又有什么好处？用正常人都会犯的错误折磨自己有什么意思？”

李臻只是摇头，大颗的泪水从她眼角滚落，胸膛也因为强忍哭声发抖，但她没有向后逃离他的非难，也没有向前扑进他的胸膛。

沈嘉树看着她的双眼，觉得她不止是伤心于自己的优柔寡断，更多的是悲痛的决绝，对他的决绝。

他说错了什么，让她感到失望了？

不，他一整个晚上都错得离谱。

心慌之中，他试图补救：“对不起，我不是想责备你，我只是不想让你这么伤心。”

蠢死了，除了这些陈词滥调就没别的了吗？

李臻努力平息自己的抽噎，并不断抹着脸颊，似乎是不想让眼泪干扰到双方的情绪：“我知道，我没有觉得委屈，沈先生不用道歉，我明白你的意思……”

她真的明白吗？沈嘉树很怀疑，毕竟和她完全相反，他虚伪、卑鄙、自私，并不以为耻。

如果她知道，是不会对他有好感的。

更何况她也没有明确表示过对他有好感。

“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伤心，但是我……”李臻颤抖地呼出一口气，迫使自己挺直脊背，竭力清晰地传达想法，“我不能再假装是太在乎沈先生才一时糊涂犯了错误，那不是错误，毓秀倒下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只是把喜欢沈先生当成理由，在放任自己的卑劣而已。”

“你、你说什么？”沈嘉树呆愣在原地，哪怕是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景下从她嘴里听见喜欢二字。

“我之前一直催眠自己，我喜欢沈先生，所以理该让你只在意我一个，但那样又置沈先生的真心于何地呢？所以不都是我的错吗？”李臻想要挤出笑容，但嘴角一动就是哭脸，“这些话我待会儿也会对毓秀坦白的，如果她不嫌弃我，我希望还和她做好朋友。沈先生的话，就不用勉强了，我知道您心软，不想让我难堪，如果今后遇到，还愿意和我打声招呼我就很荣幸了。”

说完，她彻底松了口气地低下头：“我自己买东西就行，沈先生要是想和毓秀聊聊，现在可以上去，就不打扰了。”

沈嘉树当然不想和景毓秀聊，他只觉得李臻的话有哪里不对，想跟她掰扯明白，可他不知道从哪说起。李臻也撇下他径自走了，他只能带着心脏的阵阵抽痛，又气又闷地回了公馆，衣服都不换就倒在床上，一整夜瞪着天花板。

他想不到居然有人能把表白说得这么绝情，更何况那种情景之下根本无需告白。

迷恋上一个人，做些蠢事是免不了的，他也没这么心碎，怎么就单她原谅不了自己？

她极有可能是看透了他依旧挂念景毓秀，怨他害她空欢喜一场，还因为嫉妒而险些害了好姐妹，所以用断情绝义来惩罚他。

今后遇到能打声招呼的关系，和陌路人有什么区别？不就是劝他别再招惹自己吗。

要是她真的有那么喜欢他，又怎么舍得做陌路人？

归根结底，就是她悔恨自己看错了人。

这一点，沈嘉树不否认。

倾心于他沈嘉树却求而不得的女性多了去了，李臻不过是其中一个，既然她舍得，他也没什么好舍不得的。

天将明的时候他才勉强合眼，结果昏昏沉沉一觉睡到下午，叫人随便送了些东西到房间里囫囵吃完再梳洗收拾，就已经到了晚上。

他还是和往常一样出了门，若无其事地去了夜总会。

那些狐朋狗友倒是不离不弃，还在坐惯了的位置上，见他来了就招呼他开香槟，不怀好意地想从他嘴里打听昨晚萧家发生的闹剧。

他脑海里立即又浮现出李臻的哭诉，烦躁地脱了外套，先灌了好几杯威士忌，借着酒精的火烧劲头，狠狠批判起来：“就说萧良毅脑袋不清醒，在自己的生日宴上为难人，最后不欢而散，丢的还不是他自己的脸？真是笑死个人。”

“如何如何，他怎么为难了？我们听说是冲你去的呀，想让你替景毓秀挡酒来着？”

“我怎么可能中他的圈套！”

“为什么呀！你要是挡了，搞不好会赢得美人芳心啊！而且我们都不明白了，你又没招惹他，他平白为难你干什么？”

因为他也看上了李臻，要打杀其他追求者的势头。沈嘉树不想回答，又开始喝香槟。

不过，既然李臻不会选他，也就不可能选比他更下作的萧良毅。

拥有圣人心肠的完美男人才配得上李臻呢。他放下空杯，发狠地笑起来。

众人看他这副神情，赶忙追问：“你们还真有过节？如何如何？快说说！”

“没有啊，我只是想到别的事。”

“就是不告诉我们几个嘛！就说最近这段时间都逮不到你人，到底是和兄弟们生分了啊！”

他们怎么会不知道沈嘉树之前在约李臻，只是聪明地拿话引他，期望他自己招供。

沈嘉树抓着酒瓶晃了几晃：“我心里也可过意不去了，以后绝对不重色轻友，好不好？今天都算我请，就当是赔罪。”

众人没想就此饶过他：“怎么就许下以后都不犯了？没有凭据我们可不敢信你。”

他本来万般不想提起李臻，但一张嘴就吐出苦水：“凭据我也没有，你们想要的话，可以去找李小姐要，是她说以后都把我当陌生人，那我自然要躲远些别讨嫌。”

“你说李臻？你和她闹掰了？哎呦，那景毓秀要更气恼你了。”

景毓秀？沈嘉树忽然意识到，他从昨夜到此刻都没考虑过他和景毓秀的关系会是什么走向。

也不必想，当然是无路可走啊：“是啊，所以我今后只能和你们混混了。”

众人也不介意被他当成消磨时间的狐朋狗友，随口安慰：“没事没事，我们再帮你物色更好的嘛。”

“更好的？”沈嘉树也不知是酒劲上头还是怎么，忽然抬高声音嚷起来，“应该是找更差的吧！人家那个水平的我都配不上，再找更好的岂不是要我撞南墙啊？”

众人还以为他说的是景毓秀：“是是是，我们也知道找比她更漂亮的是很难了，这方面退而求其次，咱们可以找出身和家境更好点的嘛……”

沈嘉树骤然打断：“可千万不要出身和家境好的，脾气傲得那叫一个厉害，我实在高攀不起！长相看得过去就行，重要的还是性格，不要出了一点小事就断情绝义，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这话没错！你要是真能放低眼光，脾气好的姑娘一抓一大把！虽然没读过什么书没见过什么世面，但是既老实又单纯，对自家男人一个不字都不敢说，尤其是找了你这样的丈夫，对她们来说简直是飞上梧桐枝了，更要高兴得言听计从，你想要我随时给你介绍！”

要是知道沈嘉树就这样随便地挑了个妻子，李臻会怎么想？会替他不值吗？会后悔自己的绝情吗？会再次嫉妒得做些傻事吗？

都不必做什么，就只需要露出像先前制止挡酒时的那种眼神，他都会马上和妻子解除婚约。

……啊，李臻讨厌的就是这个吧，这种只顾自己痛快而肆意利用并伤害别人的习惯。

她看清了他是这样的人，所以才决定要划清界限。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我察觉到了，我会引以为戒，我不会再犯了，我一定会改的。沈嘉树一杯接一杯的灌酒，仿佛不用什么镇压着，满肚子的忏悔就会喷涌而出。

他不是不想忏悔，是李臻并不在。

就算她在，也未必会原谅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