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宁改变了用工方法,他不再直接招收工人,也不再直接管理工人。他只与包工头签合同,授权包工头自己组建施工队。
施工队用多少人他不管,用骡子用马他也不管,反正他给施工队发的不是人头工资,是计件工资。
施工队挖出的矿多,挣的钱就多;挖的矿少,挣的钱就少。
孙家庄用了三个施工队,一个掘进施工队,专门开巷道;两个采矿施工队,负责采矿。
这就是说,张宁只和三个包工头打交道就行了。工人出了工伤,或出了别的什么事,一概由包工头去处理。
哪怕工人跟工头打破脑袋,他也可以不管。他觉得这才像一个高级管理者,才能腾出精力抓矿上的发展大计。
这天,一个姓赵的掘进队的包工头从井下出来向张宁报告,说在井下听见嗵嗵的声响,像是地面在放开山炮,又像是别的金矿采金放炮发出的声音,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宁让赵工头再探,搞清声响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有没有规律。别的事情可以放手,这个事情张宁要管。
之前在大开山的时候,张宁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他怀疑是郑四从下面伸过来一条腿,在暗中向他的金矿进犯。
小金矿之间为了抢地盘,争资源,你炸我的巷道,我灭你的工人,常常闹得两败俱伤。
倘是郑四向他挑衅的话,狗东西就太不仗义了,问题也严重了。
郑四是坐地户,也是地头蛇,而他是外来户,虽说有岳父孙千福为他撑腰,要斗败郑四恐怕有困难。再说郑四是蹲过大狱的人,有一股子背着脑袋混的狠劲,他怎么也狠不过郑四。
想到这儿,他在办公室里有些坐不住,没等赵工头再探回新的情报,就带着也是地头蛇的孙志强下井去了。
顺着新掘出的巷道来到正在前进的巷道尽头,张宁把一侧的耳朵贴在石壁上听了听,并没有听到赵工头所报告的那种声响。赵工头让他过一会儿再听。
过了好一会儿,赵工头说:“张矿长,快听!快听!”
这一次张宁没把耳朵贴在石壁上就听见了,隔着石壁果然传来嗵嗵的声响。
声响听起来很沉闷,也很遥远,像是夏夜里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的隆隆的雷声。
张宁在老家时,每年在打麦场里睡觉,都能听到夏夜的雷声。那些雷声的特点是只打雷,不下雨,如远古时代的木车轮滚过石桥发出的声音。
雷声穿不透地层,这几百米地层下不可能有雷声,传来的只能是人为的炮声。
张宁把炮声的方位判断了一下,基本上排除了是郑四的金矿所发出的炮声。
郑四的金矿在东北方,而孙家庄金矿眼下打的这条巷道是向西北方向延伸,郑四金矿的炮声不可能传到这里。
那么,不断向孙家庄金矿袭来的炮声是谁干的呢?是哪个方面军呢?是正规军还是游击队呢?
当张宁判断出炮声出自哪里时,他不但没有发愁,几乎有些欣喜。
因为炮声有可能是从他的老东家大洼金矿那边传过来的。
对大洼金矿的井下布局,张宁是熟悉的,知道大洼金矿的采金区分为东翼和西翼。在东翼采金区,有一条巷道向东南方向延伸,一直延伸出好几千米。
这条巷道好比大鸟的一翼,与伸向西北方向的巷道构成双翼。有了展开的双翼,大洼金矿似乎就可以保持平衡,可以起飞。
孙家庄矿与大洼金矿同处一块大金脉,矿脉的赋存方向是一致的。
为了夺金,一支队伍在向东南方向进击,另一支队伍在向西北方向迎击,两支队伍一定会在一个交汇点上碰面,实现短兵相接。
张宁的欣喜正在这里。是大洼金矿抛弃了他,这多年来,他一直想对大洼金矿找点事儿,或是说向大洼金矿发起挑战,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现在机会找上门来了,他当然不会错过。
黛矿长虽然不在大洼金矿了,黛琳也被他压在了身子底下,但大洼金矿还存在着,还是他的伤痛之地。
不错,大洼金矿是大矿,可大矿有什么可怕的。
牛大不大,是用来犁地的;猪大不大,是用来吃肉的;树大不大,是用来招风的,他就是要跟大东西过过招儿。
他还想起王利民说过的话,王利民鼓动小金矿都联合起来,跟国营大矿斗一斗,比一比,他相信王利民是支持他的。
随后的几天,张宁天天带着孙志强下井督战。
工人手上有钻杆、铁镐,还有炸药、雷管,每样东西都可以做武器用。张宁嫌这些东西还不够,学着老何的方式,让每人准备一柄长枪放在手边,随时准备向大洼金矿的人开战。
孙志强给每个班的工人都作了战前动员,要求大家要勇敢,只准前进,不许后退,谁敢后退就罚谁的钱,就开除谁。谁表现得好就奖励谁。
炮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接近。那面的炮声一响,这边震得哗哗直掉石头。
张宁命这边的工人深打眼,多装药,用重炮向对方猛轰。
又过了一天,对方的炮声不响了。张宁估计,大概是这边的火力把对方的火力压制住了,或许是对方暂时埋伏下来,在侦察这边的动静。
这没有什么好客气的,张宁命手下人继续攻击。
又攻了两天,孙家庄矿的巷道就和大洼金矿的巷道打通了。
两条巷道对得不是很正,孙家庄矿的巷道偏高,大洼金矿的巷道偏低;孙家庄矿的巷道偏左一些,大洼金矿的巷道偏右一些。但不管怎么说,两条巷道总算有了相交的地方。
巷道打通之前,石壁己变得很薄,他们不是用炮轰开的,是用钻杆捅开的。打钻工把钻头压进矿里,进着进着,突然一空,钻头就穿透石壁,捅了过去。
这种钻孔是贯通性的,钻杆一抽回来,就有风从钻孔里冒出来。
钻孔不大,大约有鸡蛋的直径那么大,但冒出来的风却像斗那么大。
张宁命令钻工连着打了好几个孔,把石壁打得像筛子底一样,然后用镐头当铁锤朝石壁猛擂,很快就擂出一个洞。
洞口一旦张开,大洼金矿的风就呼呼地吹过来。
孙家庄金矿没有风井,井下比较闷热,一年四季都是闷热的恒温状态。
孙家庄矿的工人在井下干活一般都不穿衣服,跟张宁在大开山的劳动的样子差不多。
而大洼金矿专门开有风井,井口有巨大的压风机,一年四季、一天二十四小时往井下送风。
那些风虽然是用机器压下去的,但它的源头仍在自然界,是山间、原野、树林和河流上的空气。
正是因为如此,大洼金矿井下的风与自然界的风息息相通,上面有什么样的风,下面就有什么样的风。上面的风里有花的气息,草的气息,雨的气息,月光的气息,送到井下的风里就有着同样的气息。
孙家庄矿的工人首先借到的是大洼金矿的风,这股风吹遍孙家庄矿的各条巷道,然后再从井口冒出去,使井下死滞的空气从此变成流动的空气。
此时井上又是一年一度花开时,风从工人的脸颊吹过,他们都嗅到了春天的气息,每个人的精神都有些兴奋,仿佛在说,风真是好东西,有风和没风真是不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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