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风 第一章 影子

沙漠。黄沙。蓝天。

刀客焦渴地走在漫漫黄沙之中。他的嘴唇干裂，肤色黝黑。身上裹着麻布，一件单衣，一把刀。在沙漠这个地方，你可以什么都没有，但不能没有武器。你有水，我可以用刀抢过来。

太阳每天都无情地挂在巨大的蓝色幕布上，冷冷地照射着沙漠中的世人，炙烤着一切有生命的物体。

如果人是一只冷血动物就好了，你可以埋头在黄沙中，潜伏在黑夜里。刀客的血虽然是热的，但他的刀却怎么晒都不会烫。刀客的刀必须是冰冷的，刀客的意志必须是冰冷的。出刀的时候必须要快，进刀的时候必须要狠，不然，你很快就没有再看到太阳的日子了。

沙漠里的风也是热的，像情人一样抚摸你的每一寸肌肤，她渗透进每一个人的每一个毛孔，却让你从骨子里发寒。

刀客不知道他何时来的这个沙漠，他对于他以前的记忆，仿佛前世一样模糊；他也不知道他何时要离去，沙漠仿佛是无尽的，地面永远是无尽的黄沙，他从来不会思考这个问题。和沙漠里的每一个刀客一样，他想的只是如何完成每一个生意，如何赚到每一笔用血换来的钱，如何花掉他赚来的每一笔钱。

有团体的地方就有首领，有争斗的地方就有团体，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沙漠里有人，也有争斗。

首领领导别人，为团体获取利益，他自己就有一定的权力。很多人都想做首领，因为首领很风光，而且似乎都比别人活得好。

有争斗就有仇恨，有仇恨就有报复。而首领，往往特别容易得罪别人，也就往往最先受到报复。

此刻这首领就站在生死的边缘，其实在沙漠里的人天天都在生死边缘，只不过现在他离死更近一点。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他是被自己的兄弟推到这边缘的。沙漠里的人讲的是利益，沙漠里最不值钱的就是情意。情意比脚下的沙子更廉贱。如果你想在沙漠里活得好，首先得学会的就是不要动情，出卖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但人就是这样奇怪的动物，你越不能做的事，你越会去做。一个人和你打拼了这么久，为你挨过许多刀，流过血。

但首领没有想到的就是，最后，是这个兄弟把他送向了仇人的刀口。现在问为什么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又回到了人类最原始的生存状态，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其实首领已经记不得这些仇人了，也许是杀过的人太多了。他的身上已经落了许多刀口。身为首领的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尝过受伤的味道了，刀法也早已生疏了许多。这就是享受某部分东西的代价了吧，习惯了命令别人，习惯了轻易拿到别人用鲜血换来的东西，如今则很有可能被别人轻易拿走生命。

这是一场偷袭。偷袭的很成功。他们被引到一片仙人掌之中，他身边的随从已死了许多。虽然极力反抗，对方也遭受了重创。可巨大的优势依然在对方手中。熟练的刀法，密切的配合，坚韧的意志，对方誓死要自己死，哪怕付出巨大的牺牲。

首领握着刀，看着对方。他已杀了五个人。但似乎并没有太多意义。难道真的没有生机了。此时他却想笑，不知为什么。即使是深陷重围，他却没有丝毫慌乱。

这场刀战已持续了很久了。太阳依然在照耀着。

黄沙，血，刺。

人们都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他们累了。

人在全神贯注做事的时候，往往不容易感到累。但当停下来的时候，往往会觉得特别累。

首领看着远方，不知为何会想起了他的领地，想到了领地里的那个女人。那是个娇媚的女人，给过他许多安慰。

是不是每个男人要死的时候，都会想起一个女人。

他想起了她的唇，她的发，她的腿，她的乳。还有一些骨子里的东西。

但他忽然发现，他想不起了她的脸。

一个男人最容易忘记的也是女人的脸。

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看看，噢，对了，可能回不去了。笑。

当他把思绪拉回战场时，他看到对方已准备动刀了，这就是最后一击吧。

呼吸。握刀。

这时，忽然出现了一个局外人。

沙漠的风总是不知何时开始，不是何时结束。沙漠中有一类叫马贼的生物，就像沙漠里的风一样。如果你在沙漠中行走，那么你最不想看见的就是马贼。他们成群结队，移动迅速，毫不留情。虽然首领他们也做着类似的事，但连他们也和马贼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如果你在某个小沙包上看到了一个人头，那很快就可能出现更多的人头。

人们对不速之客通常不会抱有什么好感。

当你在与你的仇人正杀得难分难解的时候，你不会希望有其他人出现。你已经为此准备了很久，一切都按你的预想发展，当不掌控的因素出现的时候，你心里一定不太舒服，何况在距离你的仇人的领地很近的地方。

原本准备出的刀停了下来。两拨人不约而同的望向了那个人。

乱糟糟的头发，黝黑的脸旁，破旧的衣服，一双仿佛对什么都想吞下去的眼睛。当然你最大的关注则是他的刀，一双不锋利也不华丽的刀。这样的刀客在沙漠里到处都是，只要给钱，就可以为你杀人，他们可能为了一碗酒就去杀人。众人都舒了一口气。没有其他人。

他可能就只是一个过路的刀客。

只是一个普通的刀客。

只是一个过路的。

可他似乎没有离去的意思。

他向这边直径走了过来。

眼光似乎看向这里，又像没有看向这里。

首领完全放下了戒备。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个奇怪的过路人。因为首领知道，他那样的刀，往往更具威力。

复仇者已经向刀客发出远离这里的信息。但似乎他并没有看到，他仍在走。每一步，都让这里的气氛更加紧张。

你想死吗?一个复仇者冷冷的说道。

这样的刀客，在他们眼里，和树上的虫子没什么区别。

杀死他，只需动一动手就可以了。

那人没有回答，他拔出了刀，要削出一条路。

也许大家都有些惊讶。

绿色的浆汁在飞溅。

看得出来，他的刀法很精湛，但并不高超。

一个复仇者缓缓拔出了刀，是时候制止这个大胆的并已越界的刀客了。

风似乎停了。

刀客忽然停住了他的步伐。有水吗？

这是三个简单的字，也是沙漠中人们最常说的话。人的生命需要水，而水，在沙漠中显得尤为重要。

但这句话，在这时，却显得不合时宜。

似乎没有人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离刀客最近的复仇者嘴角已经上扬，他的刀在缓缓上升。

但刀客似乎毫无发觉，他继续走，走向那把已经准备好的刀。

一道白光闪过。

很快的白光。

似乎是水声。涓涓流淌。

可这是荒凉的沙漠，哪来的河流。

复仇者脸上的笑意仍在。

众人看着两人。谁的刀法要是这么快，那他一定能拿不菲的佣金。那刀客死了吧。

不是流水，而是血，人血。像风一样温热的血。忽然爆发了出来，就像千尺上迸流的瀑布。

刀客继续走，面无表情。

复仇者的身体裂作了两半，就像唯美的雕塑。

人的血液中百分之八十是水。

众人默默看着刀客和那两截尸体。这场杀戮尤为残酷。

众人都拔出了刀，一场争斗即将开始。

今天的天特别蓝,就像湖水一样。万里无云。太阳也尤其明亮。

一只鹰盘旋在上空。

那一天首领永远也不会忘记.因为他那早已沉落的心,被一个陌生人唤醒了。

他的心开始剧烈跳动,血液在血管里四处奔走,像愤怒的江河,不断冲撞着他那薄薄的皮肤.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不,他无法呼吸.他从未看过那样的刀法,一种原始的,野蛮的,直接的刀法.那里面蕴含了一种生命的原始的本能冲动。

他似乎从未那样呼吸过,他从未呼吸过.刀握在手里,他的掌心在发烫。

起刀,落刀。

杀,杀,杀。

刀客就像完成表演一样。

鲜血飞溅,黄沙飞扬。

首领看向一旁,不知何时,残存的部下已加入到战局中。

这是他们反败为胜的绝好时机。

哀嚎,怒吼。

首领惊异又欣喜的望着这一切,身子不由自主地走向了那片人群.他挥舞着他的刀,纵情杀伐.他感到他每个毛孔都张开了,畅饮鲜血。

这是他杀的第三个人了。原本倾斜的天平有开始向他们有利的一边发展。可他的余光中不见了刀客。他环顾四周,只见刀客站在人群之外，手捧巨大的皮囊,昂首畅饮清冽的水。水从囊口流出,流入刀客的口中。飞溅的水混着汗水下流。他的头发散乱,喉结抖动。

尸体,仙人掌,沙子。

首领忽然觉得一切毫无意义,他的热情忽然衰落了.此刻的胜利是他们的了,他赢得了最后的胜利.只有几个复仇者还在反抗.首领又看向刀客,刀客却看着自己。

笑。

风忽然又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