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山践水 第三十三章 剑冢

高力士不再去看少女，他没来由想起了一个老家伙，算是小镇上一任的“阍吏”，不过如今已经死了，算是给他人让道。

老人有些感慨，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行于道途，切需小心啊。

因为那个老家伙的剑道一脉，险些断绝。

矮小老人再次笑望向少女戚虞，问道：“小家伙，既是剑修，那你可知最远古的剑道有几条啊？”

少女将匕首重新放入绑在大腿上的刀鞘之中，点头又摇头，“我只知道两条远古剑脉尚存于世，且都不在这座天下，一条是在青天那座常道观，一条在西天那座吸云庵。”她沉默片刻，继续道：“第三条剑脉我爹娘并未与我过多提及，只说那条剑脉，杀力冠绝天下，他们每每提起，就会提起一句话。”

白日渐进剑光起，黑夜晚去虹光落。

老人哑然失笑，随即大笑出声，惊的阚坷原地坐起，“最早的人间，妖兽横行，人为食，九洲山野湖泽满是残骸断臂，可随着火的落下，人们开始起鼎造器，伴随着剑与刀的出现，我们人族才真正意义上算是与妖兽分庭抗礼，其中慢慢出现了三条大相径庭的剑道脉络，而那条最早出现的，在最久远的那场大战之中，这一条剑脉的杀力之大，甚至欲直穿天幕！”

“只是因为某些原因，使得这条剑道脉络人丁稀少，以至于在那次大战过后，众多先驱者先后陨落，这条本就人数稀少的剑脉，传道也就愈发困难......不过好在，传下来了。”

老人停下话头，盘腿而坐，他想起了他最初来此地，去找那个老家伙时，在莹莹月辉下与他笑着说的一句醉话，“天高水长望远古，地阔天高看今朝，时间过的可真快，让人恍惚不知真假。可不管真假，好在有些东西，我们这些做后辈的，好歹给传了下来......只是，还不太够。”

这位早已饱经风霜但却依旧心气未落的老人，此刻竟是显得有些落寞，他看了眼两个都觉得不错的晚辈，轻声说道：“未来道阻且长，无需急，过去念起难忘，无需忘。人活百千年，勿留遗憾在心间。”

却说在小镇桃花巷之中，比邻阚坷家院落的宅院屋中，一位少年一夜无眠，盘腿坐在床榻上，将一柄长剑横放在膝，少年从子夜到晨曦，心绪从焦躁到静谧，此时的少年，如同进入了一种“无妄”姿态，如枯僧，似睡蛟。

搁放在少年膝盖上的长剑之上，有丝丝絮絮的黑色雾气从其中渗透而出，纠缠交织在少年的身侧，那条鸟身蛇眸的黑色麻雀趴在少年的脑袋上，它好似吃了一顿大餐，像是饥饿之辈碰上了满汉全席。

趴在少年的脑袋上，它忍不住抖了抖小腿儿，舒服的差点一个滚落跌倒在地。

名叫玊玉的少年古井不波，像是将心思全部放在了另外一处。

只是忽然之间，少年好像感知到了那点异象，他左臂微微弯曲，重重压在了那柄作祟长剑之上，顿时天地清明......

玊玉睁开眼睛，眼前所见让他有些恍惚和举措，那是一座两脚牌坊，上面并无悬挂匾额，或是红漆大字，在他恍惚时，看到在牌坊下有一位老人正笑着朝他挥手，这让少年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急忙小跑而去。

等到了牌坊楼下，老人身前，少年忍不住开口，“爷爷？”

在少年跟前的老人，一身白色衣衫干净，但却并不正襟，下把的雪白胡须也都因为酒水给粘连在了一起，活生生像是画中的山林野老，老人身材显得有些胖乎乎的，一笑起来，眼神就眯成了一条缝，脸颊红润，显然是刚下酒桌，酒兴还未散。

一身褴褛白衣的老人先是眯起眼打量了一番少年，满脸开怀笑意，他双手重重拍了拍自己孙子的肩头，连说了三个好字。

走过牌坊楼，玊玉才发现这里就像是一座隐于深山之中的小小村落，一路走来，他发现有不少人都投来视线，眼神之中都是让他觉得莫名其妙的......骄傲、感激。更甚至，有人看到他的到来，竟是大笑不至，都笑弯了腰。

随着步步往里走，玊玉发现在一处街边院落的门口，有两个他觉得颇为熟悉的人，正站在那里。

男子双手抱胸，脸上满是骄傲神色。

女子轻轻的歪着脑袋，眼含着泪水看着他。

玊玉察觉到自己爷爷停下了脚步，他也就跟着停了下来，那女子一路小跑上前，蹲下身，将少年抱入怀中，呜呜咽咽，随即双手在少年身上摸来摸去，嘴里不断细语呢喃着什么。

那站在院外的男子也走上前，玊玉抬起头，跟男子四目相对。

一种比世间万物都要玄妙的牵连以及那埋藏在最深处的记忆涌上心头，玊玉呆呆问道：“爹，娘？”

男子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与老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女子听到自己孩子的喊声后连着应着，他最后捏了捏少年的脸，便起身让到了一边。

哪怕再不舍，也只是满怀欣喜的看着少年而已。

玊玉并未停步，他有些发懵的继续跟着自己熟悉的爷爷往小镇更深处走去，他转头看向应该是自己爹娘的二人，久久未收回视线。

女子笑着抬起手在身前，轻轻的挥动着，轻声问道：“不会有事吧？”

双手抱胸的男子一笑，只是看着那个孩子的背影，并未多说什么。

无一例外，整座小镇的人，皆姓玊，且，皆剑气如虹。

走在小镇路上的少年看着四周投来的视线，他并无畏惧，只是不明所以。

挺着大肚腩走在前面的老人自顾自的说道：“玉儿，你能来到此地，我很欣慰。在这里的人，其实都算是你我的亲人，我们血脉相连，更是意气相通。”

“爷爷，这里是哪儿？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老人伸出手拍了下玊玉的脑袋，“疼不疼？”

玊玉揉了揉后脑勺，嘶，熟悉的痛感，真是爷爷，他便问道：“爷爷，那这是哪儿啊？”

老人沉默片刻，停下脚步，看向眼前一座登山台阶的最高处，答道：“剑冢。”

玊玉看爷爷并未登山而上，他便也停下了脚步，抬起头，也学着老人看向山巅那边，只是眼力不济，看不真切。

一身白色衣衫的老人抬起手，放在自己孙儿的肩头，沉默不语，最后只是轻轻说了一个字，“走。”

玊玉不明所以，但也跟着爷爷踏上了台阶。

登山途中，老人与少年解释这方天地的缘由，“传说在北边的那座天下，有一种族群在死前，会收到来自血脉之中的召唤，在生命临近终点的最后时间内，会竭力赶去一方秘境天地，死在其中。”

“咱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与这个传说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嘛，让我们进入这方秘境的，不是那种冥冥之中的血脉羁绊，而是剑道传承。”

玊玉闭口不语，凝神听着老人的一言一语。

老人看到少年的姿态笑了笑，继续说道：“你的运气不错，能得到那只小家伙的认可，当然，也可以说是那个小家伙运道不错，能等到你。”看少年有些疑惑，老人解释道：“那只小家伙与我们这一脉有缘，传承与我们无异，皆是一脉单传，且只能留存一人在世，所以说，你与它算是同病相怜，也算大道互补。”

话语间，两人已经快走至山巅，直到此刻，玊玉才能够看到山巅那边的光景，一座用来避暑纳凉的竹亭之中，有一男一女，女子正在细心煮酒烹茶，男子则面向竹亭后方，一手握有一本书籍，正望向竹亭后方，不知在看着什么。

两人察觉到来客，女子站起身来，并未婢女作态，而是笑望向一老一少，打趣道：“玊暝，这次腰板挺的可够直的。”

被道出姓名的老人呵呵一笑，“不然？”

那竹亭之中的男子也颇觉有趣，他转过身，相貌秀丽，一身后世儒家制式衣衫的穿着，他笑望向也同时看向自己的少年玊玉，轻轻点了点头。

步入亭中，叫做玊暝的老人拍了拍自己孙儿的后辈，说了句随便坐，自己则盘腿坐在了竹亭正中的茶几一旁，茶几质地同样普通，甚至有些寒酸，是一件很老的物件了，玊暝接过女子递过来的一杯“茶酒”一饮而尽，“老祖宗，老夫可一直憋了一肚子气呢，我是忤逆了祖训，但这件事，也算好坏参半。可我那儿子跟儿媳妇何错之有？且不去说他们是不是本事不济，好歹是咱自己家人啊，结果一到这可好，处处受人白眼和排挤，也不见你去管管。”

老人像是年少时与长辈抱拳的晚辈，滔滔不绝，坐在一张竹椅上的玊玉瞪大眼睛，好似见了鬼。

玊暝可不管是不是在自己孙儿那边丢了颜面和威严，反正自己他娘的都已经死了。他将手中的竹杯递给女子，倒满茶酒后又是一饮而尽，继续滔滔不绝的说着......委屈。

“佛家的传法僧，道家的递香人，还有那位为儒家续上一段香火的老家伙，哪个不是好生生活着呢......”

男子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了，他赶忙摆了摆手，“行了。”

女子伸手掩嘴，笑的眼神眯成了月牙，觉得颇为有趣。

那男子满脸无奈，“知道了。”他走到玊玉身前，将一直握在手中的那部古书递给少年，开口言语，像是与少年对话，更像是在应付玊暝，“拿着吧，哪怕是寸功，也很不易了。”

玊玉站起身，与爷爷对视一眼后接过了手，道谢一声。

玊暝看到这一幕，顿时笑的合不拢嘴，他伸出手拂了拂沾满酒渍的胡须，大肚子，散乱着衣的老人正了正衣襟，颇为自豪。

毕竟，万年以来来到此地的“传承者”能见到这位老祖宗的，屈指可数，能得到一些传承的，更绝无仅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