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山践水 第十四章 始

小镇学塾内，只剩下一名青衫儒士坐在庭院之中，儒士摩挲着手里的桃花簪子，他满脸笑意，只是眼眸深处，有一丝不舍。

有一位在小镇摆摊卖点奇巧物件的老人走进学塾，他衣衫褴褛，一路走向坐在庭院之中的儒士跟前。

张善文将那根桃木簪紧握在手中，看向那人笑道：“终于来见我了嘛，岳窑。”

被道出真名的老人哈哈一笑，坐在另外一个石凳上，看着庭院光景，他感慨道：“张善文，在你刚来到此地后，先生就知道你要做什么了，所以特意让我来此地，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就替先生劝一劝你。”

老人看向张善文，眼神哀伤，“何必如此呢，自会有人开此先河，先生早早就与你我说过，离那个人现世的时间不远了，你又是何必呢？难道百年都不愿等吗？”

青衫儒士听到这话，微微有些怒意，他反驳道：“百年？那究竟还要死多少人？”他猛然起身，一手指向西南方向，再指向地面，问道：“它们为人间做了什么你我怎会不知？可我们是如何来回报它们的？”

儒士满脸悲色，“它们功德之大，超乎想象，至死身躯依旧留在北方帮我们抵御那些生性残暴的大妖，岳师弟，换成你是那位老头子，你会如何看？你会如何去想？”

“我相信那个老头子一定会笑出眼泪，再说一句，原来读书人，还不如两头畜生！”

张善文神色渐渐平静，他闭上眼睛，好像看到了那边的场景，少年就已上沙场，都无马革裹尸还！

岳窑轻叹一声，“那你去了又能如何呢。”

儒士摇了摇头，“不能如何，也无需如何，消磨一些心中愤事，再死在那边，人生快意，不过如此。”

老人自知对方的决心，只好不聊此事，他说起了另外一事，“早些年先生与我说过一个消息，是关于要师兄的。”

听到要师兄三字，张善文脸上有了些别样色彩，“要师兄怎么了吗？”

岳窑哈哈大笑，片刻后才收敛神色，说道：“要师兄已经成亲生子了，孩子名叫秉臻。要师兄还特意说了，不教那孩子练剑，要让他跟着你读书。”

说完话后，岳窑转身准备离去，竟然张师兄已经心意已决，他也就不再多劝，只是老人一想到此生可能都不会再见对方，他有些眼神红润，转过身，行了个儒家稽首，久久不愿起身。

张善文也还了个儒家稽首，他轻声道：“岳师弟，若是可行，请带上那些文脉种子，去往书院继续求学。”

老人直起腰，重重点头，只是走出学塾的背影，显得有些悲情。

走出学塾的，和站在学塾庭院中的，师出同门的师兄弟同时想到了一番儿时的光景。

记得当时的先生也只是一个小镇教书匠，张善文、要师兄，还有那位面冷心热的大师兄，以及岳窑几位后入门的师弟，当时众人齐聚在庭院里，人人坐在小板凳上，听着那个当时年纪不大，但学问很大的穷酸先生传道授业。当说到有趣的地方时，那个有些古板的先生就会笑着说一些与之相匹的好玩典故，所以那些显得枯燥的文字，有时也会变得极有意思。

记得有一次，先生罕见的向众人问起了各自的“梦想”。

提着一条老腊肉，拿着一壶酒就能拜师求学的孩子们顿时夸夸其谈了起来。

记得当时都笑着说着自己的梦想，只有那个皮肤黝黑，欠钱拜师的二师兄没有说话。

张善文笑着接住一朵飘落的桃花，他想起了当年众多同窗私下底询问师兄后，得来的那个答案，“我没有梦想，只求当下活的好些。”

张善文抬起头，看向天幕。

大师兄的梦想，如今只差一个契机，二师兄的梦想，无非就是做个普通人，只可惜没能如愿，成了个大剑仙。岳窑等人，则依旧在追赶着先生......那么我当时的梦想，是什么来着？

儒士走回自己的厢房，坐在桌前的长凳上，他开始润笔研磨，铺开一张宣纸。

序言写道：“要师兄，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随即青衫儒士又拿起一张宣纸，平铺在书桌一边。

序言写道：“张善文与将来要秉臻同谈何为‘儒’。”

读书人下笔犹如神助，笔锋如龙，在纸面畅快游动。

写完两封分别要交给二师兄及其妻子，以及叫做秉臻的孩子的信后。张善文又拿起一张宣纸，这一次，读书人只是看着宣纸，有些心生愧疚。

第三章宣纸上，暂且只写有“先生”二字，以及好似被“雨水”打湿的纸面。

桃花巷内，妇人站在另一户的院落门前，抬起一手，拽着门锁重重一拔，随手丢到一旁，推开院门，再次跨过门槛，由于泥墙低矮，妇人依旧可以看到隔壁屋门前少年的神色，她有些得意。

玊玉脸色平静，但眼眸有些凌然，眼看那名妇人就要走到屋门前，少年不再犹豫，瞬间如一根箭矢飞射而出，越过墙头，拦在了欲伸手开门的妇人身前。

妇人眼神愈发坚定，要说先前她还有些怀疑那个叫做李忠臣的少年说的话，如今她却已是深信不疑。

刚要开口说话，却被拦住去路的少年抢了个先，“最好快点走，免得这间房子的主人回来，那就不好收场了。”

阮氏妇人看着眼前年纪不大，但说话却有些老气的少年，有些意外。

站在另外一个院落里的高大老者冷哼一声，大步流星的朝前走去。

玊玉有些两难，但哪怕对方已经推开屋门，他依旧没有挪步，只是收回了视线，他在心扉之中不断默念，拿走就拿走吧，反正就是一幅破图。

突然间，有人踩在桃花巷几户相邻的院墙上，他脚尖重重一点泥墙，身形极快，如一只俯冲捕食的鹰隼，来者一手紧紧握拳，在落地瞬间，挥向那个手臂垂直，就要跨出脚的老者高大身躯之上。

力道不轻，老者身形朝一侧倾斜，重心失守，险些摔倒在地。

高大老者本性凶残，来到小镇后诸多不顺更是憋了一肚子火，此时来了个送上门的出气筒，老者二话不说，抡起手臂，势大力沉的一拳横着朝少年的头颅轰去，声势巨大，比起先前鳌儿河的动静，不慌多然。

少年反应迅猛，借着身形优势，背脊弯曲，如深山之中的小泼猴，在拳头从头顶挥过的瞬间，猛然起身，并未朝着高大老者的头颅出拳，而是站直身躯，脚步微微移动，保持住一个身形微微前倾的古怪姿势，右手紧握，拳心朝上，瞬间出拳。

哪怕是一个看似不容易攒力的姿势，可这一拳的威势之大，威力之强，不是上一拳可比的。

高大老者被这一拳砸的倒飞出去，后背砸在院墙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背影轮廓，少年望去，这才确定了心中所想，这个高大老者，不是人。

那重新站稳的老者身上的皮毛在瞬间野蛮生长，好像要遍布老者全身，只是在眨眼间又重新变回原样，老者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看向那个有点门道的少年，道：“看来先前在河边搞出点动静的那个人就是你了，错不了，那点已经开始慢慢凝为实质的拳法神意，的确是你的。”

阚坷听不懂老者在那儿胡言乱语个什么东西，他说道：“你们是外乡人，不管是买卖老物件还是寻找什么宝贝都随便，可强买强卖......”少年摇了摇头，“从来没有这样的道理。”

那个一直沉默寡言看似软弱不堪的小女孩看向少年，说道：“强买强卖又如何？竟然已经找到了，也近在咫尺了，我们更是有能力强买强卖，于你相干？”

在阚坷家屋门前的玊姓少年嚷嚷道：“与他无关，可跟我有关啊。”

那个阮氏妇人此时是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有些别扭，在她怀里已经醒来的小男孩让自己娘亲将他放下来，站在身旁，默不作声。

玊玉跳上墙头，蹲在上面，他看向那个瞧着可爱，可说话一点都不讨喜的小女孩，说道：“我不卖，真的，哪怕把这座小镇都给我，我也不卖。虽然我跟老头子不太对付，可他咋说也都是我爷爷，这传家宝我可还准备传给我未来儿子呢，娶媳妇没彩礼，可万万不成的。”

站在阮氏妇人身旁的小男孩眼看双方都被那个坐在墙头上的少年吸引了视线，他走到屋前，悄无声息的推开屋门，走进去后观察了一番四周，心里只觉得实在寒酸落魄，随即蹑手蹑脚的走到木板床前，从身上不知是何法宝之中取出了一个雪白瓷碗，一手捧碗，另一只手则是双指并拢，凌空指向了躺在木板床上的小女孩，他默念一声，“出！”

小男孩捧着的那只雪白瓷碗微微颤动，躺在床板上的小女孩身躯之上，有阵阵蒙雾隐隐从小女孩体内游出，慢慢汇聚在那只雪白瓷碗之中。

随着蒙雾从体内游出的，还有鲜红的血液。

小男孩满脸笑意。竟然带走人困难，那干脆将这些真龙残留的全部气运带走便是。至于到时候对方是何下场，孩子自己觉得，反正本就是个死人，还不如干脆真死了好。

紧绷心弦盯着高大老者和小女孩的阚坷顿时觉得莫名心痛，他急忙转头看向自家屋门那边，大声喊道：“玊玉！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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