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思无期 第二章 南有嘉木

烨城。

烨姝山下了一整夜的雨，屹立在山涧的小河寺被细密的雨帘包围着，寂静又喧哗。少年漆黑发丝被凉风吹得凌乱飞舞，白衬衫上干净而微微洇着水渍，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将头发随意地撩在脑后，另一只手捏拿着白色矿泉水瓶。

仰头喝了一瓶水，喉结微微滚动着，绯红的薄唇浸满光泽，冷白的脖颈滑过一滴水珠，渗进了在衣领下的锁骨里。

闲散地目视前方，漂亮的桃花眸漆黑，有星星点点的东西在眼底沉转，像是星空倒入。

霁如风拿着手机一直走到西南边的殿堂附近，才成功找回信号。

他登录珠海论坛闲逛的时候，看见之前网友“绵绵无期”发的一篇帖子，回复者寥寥，几乎就快要沉下去，“如何拯救失眠者？”

“我就可以啊……”少年眸含秋水，便是临去秋波，似笑非笑的模样十分动人。不知道出于何种心态，给了对方一个听上去并不可靠的回复:“看着我的眼睛。”

私信一来二往，霁如风跳坐到旁边的窗台上，一条长腿屈起，踩着窗台，另一条长腿垂下来，慢悠悠地晃荡着。居然还真就这样和网友“绵绵无期”聊了起来。

“喵……”

“喵……”

前院看庙人养的老猫从长廊外蹿了进来，一对幽蓝的圆眼睛紧紧盯着霁如风，仿佛暗夜里巡逻的侍卫发现了敌情，嘴巴一张一合，发出警报。

“嘘——”霁如风漫不经心的睨了它一眼，“安静一点。”

老猫似乎和他的饲主一样铁面无私，成心要揭发眼前这个破坏规矩，深夜跑出来上网的少年，叫得一声比一声响亮。

再这样下去，迟早要招惹来小河寺里守夜的人。

霁如风笑了一声，从窗台上跳下来和老猫对峙，尖尖的白牙从他的虎口上擦过，差点划破皮肤。距离还差两毫米时，被霁如风敏捷地躲开。

“嘿，这可是你逼我的。”

“好好睡一觉吧。”

屋檐下悬挂的灯盏发出橙黄的微光，映在他黑如墨玉的瞳仁里。

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先前那只威风凛凛的黑猫已经温顺地趴在地上，安静地睡着。若是有旁人围观，一定会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不可思议。

身形高挑的少年只是俯下身来，与猫对视了几眼，它就立即进入了睡眠状态。

霁如风微微屈膝，摸了摸猫的脑袋，“看吧，我可没有撒谎。”

解决完前来巡逻的黑猫警长，重新划亮手机屏幕，网友“绵绵无期”又给他抛了一个问题。

“那么……你能不能帮我？”

霁如风微勾着唇角，仿佛在笑，却又让人觉得他的笑也带着几分讽刺。网络对面那个宣称自己已经间接性失眠七年之久的女生，是在无中生有，只为博得关注，还是真的确有其事？

她的个人信息上显示为十七岁，照年龄推算，岂不是从十岁就开始失眠？

但这如果是真的，她身上又究竟发生了什么？

霁如风点开对话框，正准备回复，眼前掠过一个轻飘飘的人影。兴许因为夜深春寒，晚间温度低，他瑟缩起身体佝偻着背，显得很萧条。

沉默片刻，少年抬头，像是才看见人似的，恍然，“南嘉木。”

那个叫南嘉木的男孩子转过头来，侧颈细而白，有种立即轻易就会被折断的错觉。过长的黑发遮住了眼睛和大半张毫无血色的脸，像因为过早丧失掉体内养分而枯萎的植物，浑身上下透出一股灰败的死寂。

“你这是一整晚没回屋里睡？”霁如风微微皱眉。

南嘉木出来的方向是柴火房那边，他就算不说，霁如风也猜出了个大概。应该是又被同学恶作剧，锁在里面，熬到现在才逃出来。

“每次都这样，果然是软柿子任凭人捏……”说着事不关己的风凉话。

南嘉木始终沉默着，如同梦游的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与外面的世界彻底地隔绝，对霁如风的话置若罔闻。

看着他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长廊上，霁如风愣神了好一会儿，心中一阵烦躁。再掏出手机来时，回复网友的热情已经消退。

他站在回字形的游廊上，眼前一角逼仄的灰蒙蒙的天空逐渐泛白，雨声消匿。

天又快亮了。

再过十来分钟，就会有钟声响起，宿舍中会有一群青葱的面孔稀稀疏疏地从屋子里走出去，穿过庭院，去后方的教室里开始一天的美术课程。

烨城人都知道，烨姝山上的小河寺，前身是座文庙。后来被当地的富商陆续扩建三次，又修缮了两次，渐渐演变成一座小规模的美术学校。

山中清静，常年云雾缭绕，犹如仙境，与世隔绝。

这里邀请来了最好的美术大师和各科文化老师。富商们把自己的孩子送上山学画，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肖想他们闭关几年之后下山，一个个脱胎换骨，变成吴道子和张择端，变成站在人生顶峰，意气风发的大人物。

前院庙堂暮鼓晨钟，檀香袅袅，从木窗中飘荡出来。

他们每天在这里进行超过十二个小时的高强度训练和学习，长年累月，仿佛无休无止，让人渐渐分不清眼前的一切是不是年少时的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