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恩怨录 第二章 邬州血案

邬州乃洛阳近郊属地，居长安洛阳之间，因享得天独厚之优越，皇出四年，鬼王幽厉于邬州设商易之所，唤作“鬼市”，又作“私市”，乃是盗掘横行、官匪混入之地，时言道“鬼市兴，天下乱”。

太初三年冬时，天降大雪，且数月不止，诸王争帝位，叔侄手足相残，纲常枉废，携谋江湖术士，聚拢派系恩怨，相互倾轧，致使京都洛阳，长安宫室尽烧，街陌荒芜，天下纷扰，狼烟四起，饿殍遍野，盗肆横行，人间惨淡。至太初十年，鬼市大兴，其易之物无不可也。所易之物，人畜不论、褒贬不分、贱卖贵买、愿者为之，一时风动，乱之所以。

那年寒冬，风雪紧似往年，连同长安洛阳，雪亦没有间歇，好似常客一般，落了一个冬，其间洛阳粮断，人易子而食。

这年这月这日，傍晚，飞雪肆虐，鬼市兴盛如常。

约莫掌灯时分，鬼市掌街门前忽来了一衣着破烂，蓬头垢面的老者，身后背着一团麻布裹着刀剑一般的东西，直抵了告示牌前，撕了新帖的通榜，握在手中，扬言要见鬼王，只管往里走，不管阻拦。

早有一帮伙计紧紧盯着，进了牌楼，那为首的吆喝着骂道：“哪来臭要饭的，胆敢撕扯了通榜，可知这是何地，私毁通榜飞能吃罪的起？随性子撒野，还不与我滚出去！”

那老人不多说、不多看，直观往里面走去，嘴中囫囵地说着：“上门来的，自然是客，尔等这般起了凶相，就不怕瞎了狗眼看走了买卖，误了柱主子的大事，怕是要丢了差事性命！”那伙计瞥了一眼，拾掇拾掇鲜衣，甩开身上落雪，低声道：“想也是要饭的糊弄，寻我等欢心，要是真有买卖，何不揭开了罩子，亮出物件，我等也好通传，不枉你白走这一遭！”

老者闻言，顿住了步子，思索片刻，忽的一把扯下身上的麻布，将那里面的东西剥落出一角与众人看。却见从麻布下油纸里面剥出的正是鬼市通榜价格最高的八宝紫金盒，那盒漏出的一角，用黄金线绣着，描了边，散发出奇特香味。

为首的伙计自是眼疾手快，扫一眼便知真假，打手抱拳施礼，言道：“小的有眼无珠，老爷子只管里面请”，说着打一手势。

众伙计也见了，与那通榜所绘无甚差别，正是鬼市通榜的物件，这些时日催的确有些着急，鬼王大人散播出几百号伙计四处打探，但凡稍有消息，便会立刻禀告，一时伙计们见为首的变了颜色，个个变像争相笑迎，道：“您老金贵，小的们瞎了狗眼，不识金镶玉，竟出言污了，给您赔罪不是，快快往里边请，这便通禀了大人吧！”一边嘴上忙活，一边匆匆往后院去了。

其余一众忙引老者往厅堂去了，待老者坐定，早有一般丫鬟候着，沏了新茶侍奉，老者不慌不忙，一口一口地呷着。

约莫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只听得堂前嗡嗡似有人私语一般。

老者抬头望去，但觉“枯木小舟随水浮，昏烛灯下映月明”，那来人乃衣裳鲜着的汉子，灯火映衬的脸上，刀疤在乱糟糟的胡茬间分外地明晰，左手提着酒壶冒着热气，右手背在身后，款步前来。

待近身了，微微一笑，向老者点头示意，道：“老先生久等，失礼失礼。”

那老者看也不看，瞥一眼道：“只见鬼王大人，余者不谈！”那来人轻声一笑，道：“正是在下！”

“哦，未料想传言之鬼王幽厉竟是如此这般的汉子，老夫失敬！”老者闻言，说着话起身揖手施礼。

“快快落座，快快落座！”

“请！”老者款手一指，嘴中念道。

“敢问老先生尊姓大名？也与我等做个见教？”那年轻人笑着说道。

“区区浮名，不足挂齿，倒是鬼王大人可真要与我做个见教！”老者言道。

“大人二字不敢当，见教更无从说起，不过···”幽厉瞥一眼老者，说了半句话。

“既然你就是鬼王，老朽闲话少叙，看您这通榜可做真？”老者说着，将手中的通告铺在桌上。

鬼王俯首看了，笑着说道：“当然作真，我鬼市通榜，自然是一言九鼎，老先生何故这样问了？难道怕我说话不算数不成。”

“那倒不敢，想必大人已经听伙计说了，老朽今日前来，可是带了物什的，若是真如通榜所言，老朽自然是乐意献出的，但是钱财一分不能少。”那老者笑咩咩地捋一捋胡须说道。

“先生只管将物件拿出来，与我等做个稀罕，黄金自不是问题。”

“好好好”老者拍着桌子站将起来，笑着说道：“早就听闻鬼王做事爽快，今日一见，果不虚传，老朽生来也喜欢和性情中人打交道。”说着，爽快地从麻布中取出油纸包裹着的八宝紫金盒，又小心翼翼地置与案上，在剥去油纸。

鬼王眼见宝盒在前，霎时按捺不住，忙起身品鉴，但见那紫檀木盒子上用黄金线绣了角、描了周身，上方雕刻着八条互相缠绕的龙，前后左右四面均镌刻着青龙，顶上青铜做成机巧之锁，不时散发着奇特香味，正如画中所绘一般，鬼王看着宝物，不觉呆了。

“可是通榜宝物？”老者问道。

“盒子不假，却不知里面的东西可也是如此？”鬼王盯着老者，略略嘟嘴问道。

“老朽也难辨真假，不过这盒子却有来历，老朽也曾寻了天下不少能工巧匠，终是无法开启，想来这锁也精妙非常，若大人能设法开锁，便能一睹真假。”

“先生所言正合我意，我也很想一睹盒子里面的东西，便看看盒子是真是假。”

“好，大人尽管找些能人巧匠来，开了这锁便是。”

“如此甚好，只是要委屈先生在寒舍暂住，我即刻派人去请能巧匠人来，开了这锁。”鬼王说着，边将那盒子复用油纸包裹起来，不到片刻，香味不复存在。

“既然如此，盒子暂归还老朽保管，老朽且叨扰几日，等匠人来了，老朽再拿出来与众人做个见证，若是真宝物，老朽得了黄金十万隐去，若是宝物有假，老朽赔礼道歉，即刻隐身归去便是。”老者抱起盒子，委身说道。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如此甚好。”

当下二人商议定了，鬼王当即安排了伙计，一边起了快马，分往洛阳和长安去了，一边又替老者吩咐了住所，众人只安心等待，这是后话，不在絮烦，单说一连过了数日，也不见伙计回禀，老者心中焦急，日日夜夜将那八宝紫金盒抱在怀中，生怕丢了不成，所幸一连数日也平安无事。

风雪一日紧似一日，一连多日，雪积了二尺有余。

连日商易如常，忽的一夜，四下呼喊起来，惊醒梦中老者，慌乱之下抱起盒子朝外跑去，掌街乱作一团，众人四下奔走，鬼市建筑多为斗拱木制，走了水非比寻常，眼下莫名火起，火伴风雪，雪助火势，当夜只听得鬼市嚎啕，哀声遍野，乱做如麻！

正乱时分，东街几十匹快马疾驰而来，马上一色黑衣斗篷，背缚长枪，手握弯刀，一路踏来，老者见了，心中换乱，返身奔向火海，众人见了四散开区，那飞马直奔了老者，掠过一看，老者已然躺身火海，怀中八宝紫金盒不见了踪迹，众人慌乱中寻摸马匹，转眼间那些黑衣不见了踪迹。

大火连烧三日，鬼市一切化为乌有，风雪夜中五百余人无幸免，震惊江湖。

坊间传闻，此乃天灾，上天显灵降灾，涂炭妖人霍乱。

大火过后，早有人报了官府，邬州官衙无力侦破，而后数月，报晓刑部，请来京都御前神捕苏半城携“银袍捕卫”彻查，苏半城连绵数日亲堪现场，于东街巷内断出火石麻油，遂查明鬼市失火乃是人祸非天灾，才得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可怜鬼市五百人只有少数苟活，余者皆被屠戮，先灭口后纵火焚烧。

漕帮费师爷自然神通，官府中早有暗通漕帮之人，将此事禀知漕帮师爷费之柳处，江湖有言，鬼市乃是漕帮力之所辖，暗中经营，也有言者，那老者乃是漕帮长老，私自盗取八宝紫金盒，意欲独吞盒中宝物，被漕帮追杀至此，漕帮暗中使唤了几个高手，将散布谣传者屠戮殆尽，余者皆不敢妄言，虽是众说纷乱，却是那鬼市中人死的不明不白，须知此番仇恨实可谓不共戴天，手段毒辣也是令人闻风丧胆。

时有人断言，八宝紫金盒内盛有上古遗物“龙淡”，此断一出，引得江湖风波迭起。且说苏半城乃是当世第一捕快，擅查尸验血之法，遂能断出火起之因，却也无法断出何人所涉，一时邬州纵火血案成为悬案，江湖猜测不已，种种论断亦是无法得证，自古以来，江湖之事，恩恩怨怨自是三两句难以说清，也都是妄自揣测罢了。

此案终究查无实据，也无由头平息天下悠悠之口，新皇无端罢免苏半城，年逾天命，花甲垂暮的林见鹿重掌京畿神武卫，苏半城愤懑不平，远走江湖，此番个中论断倒是让众人对漕帮浮想联翩，猜测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