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川有龙 第二十章 幻境

炽妖为高阶幻兽，其立命的本领便是制造幻境。

不仅对外，更是在内。

被其吞入的生物，一般不会当场死亡，而是会顺着稠腻黏滑的舌根、再滑过食道，到达它一个类似于胃的特有器官中。

到达的同时，也已经死死被囚禁在了它织就的幻境大网上。

想要逃脱，毫不夸张来说，难如登天。

要么，被困者能拥有极其顽强的意志和坚毅的精神力，不被迷惑，炽妖无法吞噬，便只能将其吐出。

若没有，那便只剩唯一一条生路——凭借足够强大的修为，打破幻境空间，炽妖自会死亡。

……

龙允仙再睁眼时，目光所见俨然是另一个世界。

是一个小村庄。

她有印象，这是安和村。

放眼望去一片木构建筑，每条岔路口都安有神龛，供奉着各路神仙的雕像。

安和水蜿蜒曲折，潺潺流通过这个偏僻小村。

流经村中央的那段河流之上修筑着一个大大的圆盘祭台，总共两阶，地势要高出平地一截。

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包围着祭台，圆心处竖立着一个爬满繁琐符文的十字架镜司越就被吊钉在上面。

他浑身各处都在渗血，全然成了个血人。衣服黏嗒嗒的粘在在身上，想来已是皮开肉绽、体无完肤。

所有的人都一齐戳点他吆喝着嚷叫辱骂，神色带着各种“恨不得”的阴险刁恶，吐出的话语更是充满憎恨得歹毒要命。

“呸！”一老太啐了口痰，恶狠狠地骂道，“该死的小贱.种！今天说什么也得活活烧死你，让你疼死！！让你不得好死！！”

“对！活活烧死他个扫把星！！”一旁的妇女附和着说，“血脉不属六界任何一族，我还当他是天生神脉呢，结果连个屁都不是。

我就说呢，他来了以后咱们村怎么就开始招来些横祸，看吧，他果然是个大贱.种，灾星！真是的，老娘以前还给了他两个鸡蛋吃！真是喂了狗！晦气死了，他真该死！”

“谁不是啊，当初一听这小子是个天生神脉，老子直接把他当祖宗供着了！就盼着他到了天上能带着我飞升成个仙啊灵啊什么的，那老子不就长生不老了？谁成想这贱.种这么不争气，不是神脉也就罢了，却反倒是个招灾引祸的扫把星！”

“唉！！”一个白胡子老头抚着胡须重重叹了口气，哀叹道，“他害死了咱们多少人啊！我安和村，不幸呐！！”

群情激愤，声音越发喧哗纷乱，各种恶语谩骂此起彼伏无止无休，好似争抢功劳一样，谁也不肯相让。

龙允仙环视四周，发现几张陌生却又留有几分印象的脸，听到“贱.种”和“灾星”及诸多谩骂，她记起来了。

她六岁那年，妖帝将“流仙”给了她。

在流仙契约认主之后，妖帝派她去暮绝深森历练一年，要她熟练掌握神器用法，正是在那段时间，她结识了一个小男孩。

但很是遗憾，她遇上了他故事的开始，却没能赶上他故事的落幕。

后来他死了。

她历练结束不得不离开，半年后再回去时，安和村已被屠村，活脱脱变成了个乱葬岗。

昔日被精心供奉的神像翻进泥土中，沾染灰尘再无神威，四面杂草丛生白骨遍野，好不凄清萧瑟。

此事起于一个血脉特殊的小少年。

这个小少年在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先是被众星拱月一般高高捧上了云端，随即众人一齐松手，把他重重摔进了泥尘里。

这还远远不够，他们要将他踩进无间地狱！

他们想尽各种奸邪狠毒的办法对他实行暴力、霸凌、侮辱、孤立、讥讽、驱逐！

从此天之骄子沦为灾星，这一天大的反差任谁都无法忍受，更何况他还只是个孩子。

他再也没有了笑颜，日日沉郁，浑身不见一点儿鲜活生气。

可人们还是不肯放过他——

一时间，墙倒众人推，人们把一切不顺、灾祸统统归咎到这个年仅九岁的小孩子身上，并在斥骂声中举办起活活烧死他的仪式。

在山中将他捡到并抚养长大的哑巴婆婆也为了护他而被一帮邻居活活打死了，行了一辈子善事，却落不得善终。

事后不久，安和村便被一夜血戮，无一生还。

龙允仙回忆着，若是这个故事，那么被钉绑在十字木架上的人应该是一个名唤“小川”的孩童，可为何，现在上面的人却是镜司越呢？

不对！

时光不会倒流，过去的事情怎会重新来过？

龙允仙闭眼绞尽脑汁地去想，须臾，她一睁眼，这是幻境！

她想起来了，她和镜司越被炽妖给吞了。

那十字木架上的，不会真的是镜司越吧？！

“遭了！”龙允仙身形一僵，迅速钻过层层人群冲上了祭台。

镜司越脑袋无力垂着，他闭着眼睛，眉头抽搐着，神色痛苦。

“镜公子！镜公子醒醒！镜司越！！”镜司越全然没有反应，龙允仙眸光迅速转着，突然一顿，她拍了拍镜司越脸庞，试探着叫了声，“小川哥哥。”

话音刚落，镜司越乌黑的羽睫便轻颤起来，他缓缓转醒，吃力地抬了抬头，掀起沉重的眼皮看她。

“小丫头……是你？”

他气音微弱，又沉郁喑哑，听不出太多情感。

涣散的瞳孔逐渐聚焦，眼前的脸庞清晰起来，原来不是啊。

在一身记忆最为深刻不过的痛楚之下，他确实有些恍惚，将眼前人的身影与故人混淆了。

听到久违的称谓，龙允仙却是愣了愣，她收回手，“你是镜司越吗？”

镜司越艰难地点了点头，“是。”

龙允仙咽了口口水，眉头紧了几分，又小心问了一句，

“那你是安和村的小川吗？”

镜司越下意识要点头，突然神志触电一般清晰过来。

他怔怔看着她，眼底少有地泛起波澜，无声片刻，他却是摇了摇头，漠然道，“不是。”

“噢。”龙允仙失落地低下头。

镜司越注意到了她的情绪，转移了话题，“想办法出幻境。”

龙允仙闻言猛一挺身，仿佛才意识到现在的局面，“这是幻境，差点忘了。”

“……”

镜司越额角跳了跳，声音虚弱地耐心解释，“炽妖幻境四重，这只是第一重，只要杀灭这里所有人……”

“杀灭所有人？”龙允仙眸中浮现几分震惊，她没有杀过人，虽也不惧杀伐，可第一次就杀这么多，未免也太……

“杀。不过是对修为的试炼，”镜司越抬眸环视四周冷血无情的一圈人，望着他们刻薄的目光，声音沉冷几分，“他们早就死了。”

镜司越在这个幻境中处于重伤状态，而且钉子打得很紧，他无法挣脱，没办法动手。

龙允仙按他说的去做，毫不犹豫地搬出流仙大杀四方。

镜司越眼皮就要阖下，他强忍坚持，默默追着她执剑穿梭的身影，目光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龙允仙寡不敌众，身上渐渐显出红来，多处衣料破碎，一身狼狈凄惨并融着衬她苍白脸色。

先前的白胡子老者突然冒出来，手在背后藏着一把钢斧，他目光凶沉阴险，冷冷盯着龙允仙背影，一步一步向她逼近。

在龙允仙终于察觉到转身的那一瞬间——

“啊！！”

他响喝一声，双手高高举起钢斧，迸发出十足的力道劈下。

龙允仙迅速偏移身形躲避，随即给了他个一剑封喉。

但也避之不及，胳膊被深深切下一道口子，霎时献血汩汩，争先涌出皮肉。

但好在，她还是成功了的。

一重幻境成功被打破，镜司越立马恢复了气力。

刚才的幻境主要是针对于他，所以他才睁眼便已经悬于生死涯边，而现在一重幻境破灭，他身上的虚渺自然随之消散。

可龙允仙不行，她是抵抗幻境所受的伤，接下来将会一直带着，哪怕成功出去了，也得慢慢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