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子于初 梨香初识伊人面（七）

碧落门的办事能力其实很强，但我仍是不放心顾子安，再三要求跟着一起行动。

媱姬用胳臂松松搭着我的肩膀，凑过来笑道：“小姑娘，那庄子里莫不是关了你的小情人吧？”

媱姬披散的青丝用一根银簪绾了个简单的单螺髻，妩媚的脸庞上带着三个分笑意，一身夜行衣紧贴着身体，勾勒出凹凸有致的曲线，整个人仿佛暗夜里的玫瑰，迷人且危险，泛着致命的诱惑。

小情人？我想起顾子安才到我腰际的身高，笑了：“小确实是小，只是是不是情人，姑姑见了就知道了。”

媱姬咯咯地笑起来：“你这小姑娘，说起话来真是有趣得紧。”

碧落门高手众多，又多为亡命之徒，青夷山庄里经过重重试炼挑上来的暗卫亦不逊色，两方人马拼杀便如癫狼对疯豹，不死不休。那夜青夷山庄地面上铺着的青石板被染得血红，冲天的火光里只剩下刀兵相撞和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

我回头望了一眼已成炼狱的山庄，抱着被我点了睡穴的顾子安钻进媱姬的马车。车夫扬鞭响亮地喊了一声“驾”，马车飞驰起来，马车后默默跟着的几头马匹也随着一阵鞭子的抽打而撒开了蹄子。

媱姬本人其实并不参与此次的行动，她懒懒散散地靠在那日被称作十三的男子的怀中，掀起眼皮往我这处看了一眼，捂嘴笑了起来：“你这小情人也太小了些吧？”

“姑姑快莫打趣了。”我轻咳一声。怀中的顾子安这时候不知怎么了，忽然不住地哼唧起来，双手用力地紧紧攥着我的衣领，身体不安地扭动着。我见过民间妇人哄哭闹的孩子的情形，便有样学样，一手托着顾子安的身体左右微微摇晃，一手轻拍着他的脊背，口中哼起轻柔的调子。

这法子出乎意料的奏效，不过片刻，睡梦中的顾子安便如同有所感应似的，渐渐安静了下来，只是双手还攥着我的衣领不肯放开。我轻轻扯了一扯，他攥得更紧了。我叹了一口气，放弃了。

媱姬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幕：“小姑娘，你这是不是找了个小情人，是找了个乖儿子啊。”

我有些无奈：“姑姑，这也算我半个徒儿了，可不能玩笑。”

媱姬摆摆手：“没意思，可是真没意思。”

媱姬一面说着，一面反手去够十三的脖子，娇声笑道：“还是我们十三最好。”

我浅浅笑了一下，随即闭目养神，整个车厢里便只剩媱姬和十三的嬉笑声。

马车带着我们到了碧落门最近的一处驻点——城东鬼市的一间赌坊。

尽管此时已是深夜，皇城早已宵禁，但城东依旧热闹。赌坊里人声宣沸，叫大叫小买定离手的声音、骰子在骰蛊里摇晃的声音从紧闭着的大门里传来，门楼上悬挂下来的两串灯笼亮着的颜色似赌坊的生意一般红火。

城东本就是个混乱的地界，各路角色皆有，人命官司恶性事件闹出不少，早年府衙也曾管制过几次，只是平静不过几天，又恢复如初，久而久之，府衙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之任之了，只要不闹出什么牵扯太大的事情，一概不管。而城东的鬼市，做的一向是见不得人的勾当，背后实力盘根错节，牵连甚广，牵一发而动全身，府衙更是半句不敢过问。

不得不说，碧落门将驻点设城东鬼市，倒是个良策。但天有不测风云，如今出了青夷山庄的事情，玉水城中各方势力重新洗牌已成定局，城门失火，池鱼焉安？城东鬼市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马车绕到赌坊的外沿行驶了一圈，停在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子前——这是赌坊的后门所在。巷子太窄，马车一旦驶进便无法掉头，媱姬只好扶着十三的手下了马车，步行进了巷子，跟着媱姬的几个手下则是默默翻身下马，牵着缰绳不远不近地跟在媱姬身后。

媱姬边走边摇头叹气：“这好好的一个聚宝盆，如今要没了。”

我抱着还未醒的顾子安紧随着媱姬的脚步：“骊王陵都在姑姑手中了，还怕没有金山银山？”

媱姬笑了，回过头来看着我道：“小姑娘，你这张巧嘴我可真是喜欢。要不你就跟着姑姑我吧，留下来吃喝不愁的，也好过四处漂泊呀。”

我假笑，心知媱姬是放心不下骊王陵，这是打算将我扣在碧落门了。只道：“姑姑美意我心领了，只是碧落门能人志士云集，我身无所长，怕是浪费碧落门的口粮。”

媱姬亦笑：“这有什么，碧落门还能缺了你的饭食不成？”

我道：“姑姑说笑。我曾听过一桩趣闻，天上的鹤欲与水里的鱼相交。姑姑您说，二者道不同，又如何为谋？”

媱姬听出弦外之音，变了脸色，似笑非笑道：“我碧落门可是什么虎狼之地？令你这般惧怕。”

“不敢，鹤有鹤的活法，鱼有鱼的活法罢了。”我面不改色道。

刀尖上跳舞的生活我没有兴趣再体味第二次。

媱姬自讨了没趣，面色一沉：“罢，再说下去倒显得我不近人情了，我碧落门又不是什么土匪窝，没有强人所难的道理。只是——”

媱姬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恭王的势力可不容小觑。”

“那得看姑姑了。”我笑道，“万一我落到恭王的手中，为了少些皮肉之苦，说出点什么也不一定。”

“死人的嘴很牢靠。”

“那骊王陵的地图就要公之于众啦。”我假模假样叹了口气，冲着媱姬甜甜一笑。

“竟是我小觑了你。”媱姬咬牙道。

“不敢，毕竟没点本事怎么和姑姑做生意呀。”我笑嘻嘻道，“姑姑快些走吧，一会儿天都要亮啦。”

媱姬一噎，竟是没了话，一口气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只冷着脸加快了脚步往前走，走到一扇紧闭的小门前，却是蓦地怒道：“怎的？此处人都死绝了不成？好大的架子啊，主子来了，也不见迎接！”

媱姬身后跟着的一众手下此时很默契地垂下了脑袋，连呼吸都收敛都许多。

扶着媱姬的十三却温和地笑着，细语轻声地开腔：“早先就已经布置下去了，此刻想必是有什么急事绊住了脚步。还请姑姑稍候片刻，属下这就遣人前去催促。”十三说着，便要招手。

正说间，那扇小门忽然开了，从里面滚出个圆头圆脑圆脸的白面团子来，后面跟着清一色劲装的精壮打手，肃立分列两旁。

白面团子滚到媱姬脚下：“万斗金拜……拜见……姑……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