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独有花 两小无嫌猜

永乐十年，隆冬新雪，三日不绝。

平日的鸟兽鱼虫都不见了踪影，恍然天地间只剩了白色，墙角红梅虽迎着雪色开了几朵，但也挡不住雪势的浩大，被盖了满头雪色。

此时，济州城的桃蹊书院里也落了一院清白。扫撒庭院的小厮都耐不住寒冷，跑到屋子里暖手去了。书院里更显得冷冷清清，偶尔传出几个孩童背书的声音，声音细微，院子又空旷，更显得寂静。

桃蹊书院的名字听说是从前的老先生起的，要比现在这书院的先生还老许多。取自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这句，断章取义，摘来首尾二字，只愿书院桃李争妍，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自当不言。

“贺子谦，快看，外边又下雪了。”

“嘘，不要三心二意，小心先生罚你”

“你真扫兴，没意思。”

“等下先生就打你手板，看你还扫不扫兴。”

“哼，你管不着。”

“子谦，来，你来说说看，怎么理解我刚刚说的这句话？”

“额，对不起，先生，可否再重复一遍？刚刚走神了。”

一个身穿青灰色棉袍，头戴黑色方巾的男孩面色羞红地说到。

“走神了？今后乡试时考官的话可不会重新说，你小小年纪就如此贪玩，今后还了得，”

“伸手！”老先生拿着戒尺气冲冲的过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胡子都要气得扎起来了。

先生名叫高仲春，家中排行老二，曾是建文年间乡试的举人，听说可是有做官的资格的，后来因种种原因赋闲在家，觉得实在无趣，就到桃蹊书院来当了先生，倒也落得清闲，这一教就是二十年，教出的学生有混迹官场的，也有弃文从商的。每年新春，拜访的学生把书院的门槛都要踏破了，在济州城里谁见了都要尊称一句高二先生。

这个名叫贺子谦的孩子低着头，默默的伸着手，挨着先生戒尺的惩罚。

旁边，一个身穿藕荷色袄裙，淡黄色的对襟衫子的姑娘正在暗暗发笑着，一件青绿色的比甲映的眉目更是清秀。

“南阳，你来说说看。”先生背着手，站在贺子谦旁边。

“先生说的是孔夫子在江上所说的‘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好比逝去之人和事如河水中的滚滚波涛，一去不返，所以告诫我们要珍惜当下，把握年华。”

“好，子谦，瞧瞧人家南阳，一个女儿家况且读书这么好，你一个男孩子却晕头晕脑，为师真是感觉羞愧啊。”

“对不起，先生，今后我一定更加努力。”

“今日的课就讲到这里，下课。”

一众孩童高声喊着，先生再见。老先生捋了捋胡子，拿着书本走出了课堂。

屋外正值大雪，老先生穿着玄色长袍子，一手撑着宣纸做的油伞，一手拿着授课的书卷，雪花满天而下，落到伞上，好一番说不尽的文人风骨。

屋内，别的孩子都跟着自家小厮走了，只因贺子谦的爹，贺老爷家中需要人手，便托了南宁家的佣人一起把两个孩子都接回来。南家离书院远些，平日里，小厮来的也晚

此时，南阳正对着贺子谦冷嘲暗讽。

“子谦，考官可不会讲第二次哦。”

“还不是因为你，硬要和我说话的，如今先生发我抄写，你要分我一半。”

“不可能，我才不会给你写先生的罚写。”

“好南阳，我明天叫我家厨子给你做叫花鸡吃，好不好，你就帮帮我嘛，不然这五十遍写下来，手都要废了。”

“那你说我今天厉不厉害，我是不是比你聪明。”

“对对对，南阳最厉害，最聪明了。”

“好，我帮你写一点，就一点，那你明天一定给我送叫花鸡吃，不然，我就让我哥哥再也不教你骑马了。”

“好，一言为定。”

说起这两个孩子，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南阳的爹南漳是济州城有名的富商，建文年间，传统的士农工商阶层逐步瓦解，商人逐渐崭露头角，到了永乐年，南漳这一代，已经成了济州数一数二的富户。南漳虽家财万贯，可是从小书却没读多少，在他心里形成了永远的遗憾，于是，自己的一儿一女打会说话来就被送进了学堂，这就是南阳虽是女子，却得以混迹在一众男儿之间，其中南漳南老爷可为学院捐了不少的银子。

再说贺家，贺家虽不比南家富贵，可贺家世代都是读书人，贺老爷的兄长，也就是贺子谦的亲大伯便因读书过了殿试，成了建文年间的榜眼，此后官运亨通，如今更是两朝元老，在京任户部尚书。贺家也因此，整个家族得以庇佑，贺子谦的爹贺霖也在兄长的推荐下，成了济州城的县丞。虽说是县丞，但终究是辅助之职，却在名义上也足够维持贺家的颜面。供养一家人的吃穿用度自然是清苦了些，所以贺老爷就只生了贺子谦一个孩子，把所有的花销都用在了贺子谦身上。

南贺两家，住的近，两个孩子年纪又是相仿，两个孩子一起从小玩到大，南阳的哥哥南浔对贺子谦这个小弟也一直很喜欢，所以两家的关系一直很好。

“小姐，贺少爷，回家了！”门外传来小厮的叫喊声。南阳拉着贺子谦的衣袖，走出学堂。小厮撑好了伞，迎了迎二人。门外雪地里已是脚步凌乱，深深浅浅地踏出了一条道路。

南阳拉着贺子谦走在路上，满天的大雪依然在下，纷纷扬扬地落在她和贺子谦的衣襟上，贺子谦生的本就清瘦，虽然今年刚刚满十四岁，但是贺子谦似乎要比南阳个子高上半个头，在加上家中祖传的文人气质，更显得清瘦了。

虽然是南阳拉着贺子谦，但是雪天路滑，南阳时不时要脚下一滑，每次贺子谦都要多留神一眼去扶住南阳。

南阳性子好动，小时候到处磕磕碰碰，幸而没有留下太深的疤，除了八岁那时为了保护贺子谦，被别家的大狗咬伤了一口，被狗咬伤后，流了一腿的血，贺子谦当时就吓住了，事后，南阳还笑着对贺子谦说没事儿，后来，南阳在家养了三个月，继续去招猫逗狗。从那时起贺子谦就下定决心要保护好南阳，所以他一直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十分上心。

南阳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叫贺子谦叫过哥哥，每次都是直呼贺子谦的大名。

南老爷每次都要教训南阳，当然南阳屡教不改。

“爹，我和贺子谦回来了，今天吃什么呀？”

“都说了要叫子谦哥哥，每次都不听，子谦别介意啊，这丫头她哥哥教坏了。”

“没事，南叔叔，我从小都听惯了。”

一阵哄笑，此时的南阳和贺子谦都不知道，在一年之后，他们会天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