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纸的句号 第十二章 机缘

散席时已经是晚上将近9点。他们从当下的生活，聊到儿时故事，谈天说地、有说有笑，仿若一家人。

“你们俩怎么走？”陶陶挽着卫风的胳膊问道。

“开车。我直接送她回去吧。”赵舫说。

“你不是住静川嘛，顺路吗？”

“问那么多干嘛？我想兜风不行吗？”赵舫给了卫风一个凶恶的眼神，“赶紧带你媳妇回家。”

“那我们走了啊。”四人互相挥手道别。“对了白芷，你不是说你感冒了嘛，这个冲剂可以提高身体免疫力，最近早晚温差大你记得喝。”陶陶从包里掏出两盒药塞到白芷手里，然后拉着卫风向远处走去。

“感冒挺严重的吧？上周都没去快闪店，都是许尚哲一个人去的。”

“没有，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下次......”

“下次什么？”

“希望不会有下次重感冒......我们走吧。”赵舫侧身对白芷说。那种温柔的语气和刚才与卫风插科打诨的语气完全不像是一个人说出来的，你可以从这四个字听出来小心翼翼、试探、关心、责备很多种情绪，你也完全可以感受到眼前的这个人似乎把毕生所有的温柔都倾注在和你交流的字里行间，即使昏暗的灯光喝如墨的夜色隐藏了他的眼神变换。

“赵舫，你是怎么知道我不吃香菜的？我之前应该没跟你说过吧？”

“因为你夹菜的时候把香菜都拨开了啊。”

“啊！我动作这么明显的吗？不好意思，有点失礼了。”

“你不用不好意思，是我一直在看着你而已，你动作不明显的。”

看我？看我干嘛？

“谢谢你啊，要不我今晚就吃不饱了。”

“哈哈，下次再出来吃饭我帮你说不要香菜，我脸皮比较厚。”

“......被你看出来了。”

“理解，你和卫风不太熟，有些拘谨也正常。”

“嗯......赵舫，下次你还是别送我了吧，太麻烦你了。”

“怎么了？”

“我们本来就在静川区吃饭，你还得折腾一趟把我送回宜川，回家都得10点了吧，太晚了。”

赵舫轻轻一笑，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镜子里反射出女孩局促害羞的脸，手里摆弄着挎包的带子。而赵舫也终于说出了那句：“不折腾，我心甘情愿。”

“到了，到家了告诉我一下，太晚了不安全。”

“嗯。谢谢，回去慢点开，路上太黑了。”

“知道了，拜拜。”直到看见女孩消失在黑夜里，赵舫才启动发动机，不过他的目的地不是静川，而是那家红吧。

赵舫约的人还没有到。他没有点酒，只是坐在吧台旁回想着上次和许尚哲在这里的对话。

“解释吧，”赵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就从你回国开始解释，回国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我回国是为了奔丧的。”

“奔丧？”赵舫震惊地问道。

“我爸去世了。”

“什么病？”

“脑溢血。都是年轻的时候作的。”

“哦......”

“后来学校那边据说有学生得了什么传染病封校了，我就在线上毕业了，然后直接进了醒瑞。”

“你不是知道我在醒瑞吗？怎么来了不说一声。”赵舫的语气缓和了许多。

“我刚去的时候有项目我就自告奋勇参加，主要是因为有钱拿，我爸在外面玩儿的时候到处借钱，欠了不少债，虽然不是什么高利贷，但靠我妈一个人也是很难还上。那个时候过的就是黑白颠倒、不分日夜的日子，自己都顾不过来，就别说还能像现在这样找你喝酒了。与其告诉你疣不联系你，不如等我安顿好一切再告诉你们。”

“你啊，还是这种喜欢把一切安排好了再做行动的人，一点儿没变。”赵舫摆弄着手里的酒杯。“所以她和你分手了，对吗？”

“不能怪她，是我的问题。大三的时候我爸妈闹离婚闹得最凶，后来我爸就脑出血住院。我当初转专业也是考虑到金融就业时效性比较快，我能早点挣钱，要是一直学生物的话，估计就......”

“你没告诉她？你转专业，还有后来申请公费出国的事？”

许尚哲摇摇头，喝了一大口酒。

“你既然可以告诉我这些，为什么不能告诉她呢？难道你不想和她结婚、过一辈子吗？”

“想过，当然想过，怎么可能没想过。我当时反复问自己，现在的我真的能给她幸福吗？她如果以后过得是像我当年一地鸡毛的生活她会开心吗？如果是那样我会后悔死......明明答应她一直陪着她，先走的人却是我......”许尚哲眼圈泛红，借着酒吧昏黄的灯光可以看到他湿润透明的眼睛。

“你想要的是未来，想得却是现在，但是她在乎的是现在你这个人爱不爱她......错位的期待啊。”

“是啊，错位了。”

“所以呢，你现在什么想法？我知道了你的故事，可她不知道。”

“我觉得我现在更没有资格、也没有身份追她，一个甩手就跑的前任能有什么资格！”许尚哲死死捏住手里的杯子，像是要把它挤变形似的。

“那我要追她，可以吗？”

“她又不是我的，我也不能拦着你。”

“真的不公平竞争？还是你没信心？”

“你说对了，确实没信心。”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你起码得知道她对你什么态度吧？”

“你这是在撮合？”

“呵，”赵舫哼笑一声，“强扭的瓜不甜，感情强求不来。如果她心里还有你，我就算不撮合、不公平竞争，最后赢的人也还是你，更何况还是我最好的哥们儿。”

“......你也没变样，还是‘为他人做嫁衣’的好裁缝。”许尚哲嘲讽地说。“多想想自己的心意吧。”

“赵舫！”许尚哲的声音将赵舫从会议旅行中剥离出来。

“找我什么事？”许尚哲问。

“我决定追她了。”

“嗯。”

“你不是也有事和我说？该不会也是.....”

“你不和你争。”

“怎么？”

“赵舫，”许尚哲顿了一顿才开口，“你和白芷认识很久了吗？”

“真正认识也不是很久。小时候的玩伴，后来分开了，现在又遇到了。”

“然后就确定是她了？”

“嗯，在某一天突然下定决心，就是她了。”

“你喜欢她很久了吧？”许尚哲神情严肃，一改往日与赵舫喝酒的自在神态。

“嗯，从她闯入教室替我出头的那一刻开始。快20年了，应该很久了吧？”

“20年？！你为了一个不一定会再见到的人‘守身如玉’20年？！”许尚哲满脸写着惊诧还有一些惭愧。

“每次我想放弃对她的喜欢的时候，我们就又会重逢。在飞机上、在静宜大学的篮球赛、在我兼职的影楼，她还意外地成了我的相亲对象。我觉得大概是天意叫我不要再错过了。我宁可带着悔恨过一辈子，也不要以后回想起来遗憾自己从来没把心意宣之于口，错过了我就遇不到下一个她了。”赵舫说话的时候眼里饱含憧憬，就像是看到了未来世界的美好那般，眼里跳跃着晶莹的光芒，仿佛光是想象，他就已经达到了人生最幸福的时刻。“你，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我能像你一样确定自己的心意就好了。”

“什么意思？”

“我自己都不知道，对于她，我究竟是亏欠大于喜欢，还是喜欢多于愧疚，这个问题我自己要是给不出答案的话，对她对我都太残酷了。我已经伤过她一次了，要是会再伤到她，我宁愿像现在这样不远不近地看着她，偶尔还能送她回家，偶尔弥补她。”

“感情这码事儿，你做主。”两人碰杯，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与酒吧的气氛截然相反，白芷站在窗前沉思，思绪不再像之前那般凌乱。她回味着赵舫那双深邃的眼眸，那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在别人眼中看到了只为她保留和展示的温柔和深情，恨不得把天上的星辰摘下来放进自己口袋。有人会称其为对世间的吝啬吧？每次遇到赵舫、与他同行，白芷便觉得周遭的空气变成了柔软细腻的天鹅绒，即便从高处坠落，也只是落在一片无声的海洋里罢了。

赵舫，喜欢自己吗？白芷不禁这样想着喜欢的话他却没有明显的表示。他是怕自己觉得他是个渣男？还是只是玩玩而已？还有许尚哲，果然啊，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很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就那样轻易地放弃了6年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