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旧梦之状元格 第二章桃林杨氏

上天同云。雨雪雰雰，益之以霡霂

飞雪连天，大地苍茫。远处雪地里出现三个人，一人穿着褐色皮袄，只见他胸膛贴着一个厚实包裹，仔细看去，正是一个酣睡的婴儿，另外两人家丁打扮，紧紧跟随主人，天寒地冻，三人大口呼气，从嘴里、鼻孔喷出的团团热气刚冒出就凝结成一束束亮白的霜花，冻结在皮帽四周。

雪天累路难行，几人却不敢耽搁，此去弘农郡，有一件大事，那便是向族老禀报杨家新添一小儿，请求族老赐名并且录入杨氏宗谱。

行至弘农郡下，男人给管家讲明来意，便规矩站立在中堂廊下，等候族长杨侑期。见族长许久不来，男人百般无事，打量起这个他也只来过一次的院子。

男子名叫杨大志，三十年前他也曾被父亲抱在这个地方，等待着族里商议，能或者不能成为族人。当老族长指着鼻子骂他父亲是贱种，让父亲滚出去时，答案就显而易见了，他不算。

这是一个青石铺陈的庭院，十二株盆景对称摆放，越过庭院，就到了宽敞明亮的正堂，大堂檐脊上覆着积雪，工匠雕刻的仙人骑凤，被如云的酥雪衬托得更加栩栩如生，高约一丈七尺的墙筑朴素却厚重，堂内云顶檀木作梁，紫金檀木作柱，地铺灰砖，内嵌金丝，就连那装饰的花瓶，都散发着古朴的光芒，堂内正中间挂有先祖杨赐手书“俨正世传”四个大字，以警醒后辈莫要忘记先祖的荣耀，更要砥砺前行，传承这般荣耀。

杨大志正看得出神，未察觉到身后已来了人，正是族长杨侑期。

“你来这里作甚？”族长的语气中似有不悦。

杨大志缓过神来，连连作揖道：“族长，这便是小儿，十二月初八夜里出生，您看他虎头虎脑的，多可爱啊，求您让他入族谱吧。”

族长叹气：“你阿爷本就是杨氏外室子，按道理不能入族庙，你自己本身也没有族籍，何苦又来为难我？”

杨大志语气略带哭腔，“族长，您看在此儿......”

族长连忙打断他，“行了行了，家有家法，族有族规，我亦不得独专，回去吧，说了不行就不行。”

族长转身就走，示意管家送客。

弘农华阴杨氏是关中贵族，其中以杨坚世族最为庞大，杨侑期是隋蜀王杨秀玄孙，当年蜀王以及诸子被隋帝杨广杀害，只有幼子杨明业生还，高祖怜其孤弱，将其养在身边，杨明业长大后，辞官回到家乡弘农，娶河北道曾氏女为妻，生有二子，终生未出。杨侑期是杨明业的嫡长孙，颇负才名，天授元年，武后改元称帝，派人请杨侑期出仕，杨侑期以自己志在乡野而非朝堂拒绝了，时人无不钦佩，待到老族长仙逝，杨侑期德高望重，自然而然成为杨氏一族新族长。

这天家奴来报，门外有僧人叩门，来人称是族长故人。

故人？会是谁？

来人见到杨侑期，先微笑开口：“杨施主，我们又见面了。”

杨侑期嘴巴惊得说不出话来，愣了好一会才张嘴，“昔......昔兄......”

僧人摇摇头，“小僧法号惠诚，已不是那个名字很久了。”

杨侑期想把惠诚迎进正堂，惠诚却拒绝了。

“惠诚终究是逃不掉尘世，此行前来，是有求于杨兄。”

杨侑期听到“杨兄”二字，脑子里隐隐浮现零散的记忆碎片，“你尽管说。”

“前些日子我夜观天象，见紫薇星与北斗七星中第四星天权伐星恒亮，且同坠东方，似有盈宫之势，此乃文曲星下凡之兆，文曲星该是降生在帝都东北方向，与水为邻......”

“你是想让我帮忙找出文曲星？”

“正是，不瞒你说，我观天象五十余载，自今年起始，从没有见过如此天象。”

杨侑期笑道：“文曲星降世，自然是百年难遇......”

惠诚打断他，“不，我说的不是文曲星降世，是这天象从今年伊始就隐有乱象，北方七宿之危、室二星看着发亮，其边上壁星却暗淡无光，其凶猛之势犹如烈火，有烧尽危、室二星之迹。”

杨侑期立马收起笑容，“何解？”

惠诚皱起眉头，双手合十，缓缓道：“国运断裂，山河尽失。”

“那、那和文曲星有何关联，难道......文曲星......能......”杨侑期被惠诚一番话吓了一跳，想着文曲星现世定是能制住乱象，“文曲星有何特征，我速速遣人去寻。”

“文曲星该是水命，癸亥日，子时出生之人。”

杨侑期不断重复着惠诚的话，癸亥、子时、水命，突然，他眼前一亮，忙问：“你方才说，文曲星在何处？”

“帝都东北，邻水而生。”

杨侑期拍着大腿，“哎呀，那就是了，你随我来。”

桃林村在弘农郡东北二十里，鸿胪水在此地汇入渠水。

大雪初霁，远处雪岫绵延，近处村落人家升起袅袅炊烟，偶有几棵劲松静静立在渠水河畔，行人缓缓驶向村庄，好似在描绘一幅动静相宜的人间画卷。

一处两进四合院门口，两个家丁正在张贴对联。

“春耕，你的歪了，往下一点，夏锄你的往上，哎对，这下好了。”

说话的是婢女迎春，杨宅的丫鬟，一个十六七岁的丫头。

迎春转身，吓得“啊”叫一声，只见地上躺着一个受伤的男子，他头发散着，半倒在地，看不清楚面容，左手捂着腹部，右手朝着迎春无力挥动着，嘴里说着“救我，救救我”之类的话，像是很痛苦的样子。

迎春喊道：“春耕、夏锄，有人受伤了，快来帮忙！”

大雪还在下，除夕将至，一队官兵却在狂拍杨宅大门，家丁春耕开门问道：军爷，你有何事？”

领头的武官操着震天响的嗓门问：

“尔等有没有私藏逃犯？”

春耕眼神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又恢复镇静，“哎哟，我的军爷，我们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哪里敢私藏什么逃犯啊？军爷你可别吓小的。”。

“你说没有就没有吗？开门，爷爷我要好好搜一搜。”说着武官就要让人硬闯。

“住手，尔等何人，敢在这里撒野？”门口出现一个精壮汉子，领着四五个小厮，拉着一车年货。

武官转头瞄了一眼汉子，“你是谁？”

汉子掏出身上腰牌，武官看到，脸上一惊，立马跪下，“壮士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惊扰了壮士。”

汉子冷哼：“这是弘农杨氏宅邸，怎会私藏逃犯，你怕是活腻歪了。念在今日除夕，暂且饶你一命，下次再让我碰见，必要你好看，滚！”

武官吓得瑟瑟发抖，听到“滚”字，连忙带人落荒而逃。

“陈管家，快进来坐坐！”杨大志闻声而来，见是陈管家，连忙请人进屋。

“不劳烦了，族长令我来给府上送年货还有杨护小郎君的开蒙书籍，完了事还得赶回去呢！”说着就叫边上小厮把东西往里搬。

这时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跑出来瞧热闹，看见是陈管家，便高兴喊道：“陈大叔！”

陈管家见是小杨护，平常不苟言笑的他也露出了笑容，“小郎君，别来无恙啊！”

受伤男子躲过追捕，当夜就要走，杨大志留住了他，说道：“你伤得那么重，能走到哪里去，外面这冰天雪地，还有官府追捕，你走不远的，今日正是除夕，就留在我家过年吧。”

男子自知现在走就是死路一条，于是答应了杨大志。他告诉杨大志，自己是突厥人，欠了官府的债还不上，因此逃亡。杨大志也不深究他底细，只是叫他好好养伤，伤好上路。

男子的伤渐渐痊愈，是时候辞行了，这天男子向杨家人道别，看着躲在夫人身后的杨护，男子向他招招手，掏出随身的佩刀，“小孩儿，这是我阿爷生前亲自为我锻造的一把弯刀，锋利无比，我没有值钱的东西，这就是我的全部，现在它是你的了。”说着将佩刀扔给小杨护，杨护接过弯刀，拔出剑鞘，只觉得寒光刺眼，剑气凌人，赶忙封刀，男子已经远去，杨护手中刀柄上刻着大大的崒干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