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书自玥禾 白川：兜兜转复始

如果重逢的结局是为你摄制，那么抛开转录翻译的各种限制要求又有什么关系呢？

——题记

相知

我对于摄制的全部知识来自于专业理论书本，在遇到钟意，包括遇到小展之后的很长时间里，我都以他为人物模型去尝试理解各种术语。“你记着下颚线分割光影的时候，在这个地方做模糊处理。”刘哥对着样板图给我讲解，随即再投入到下一把的王者推塔当中，偏仄的宿舍灯光暗沉，各色各式的皮箱或卧或立在下铺床头，琥珀色的梨膏汁在恍惚间早已被杯中温水稀释，氤氲热气里的微酸让人口舌生津。我应当称呼刘哥为学长的，不仅是因为他长我一岁，更多的是在摄制这个领域内，对于任何的难点他都可以信手拈来的讲解。

我看着摄制文案的案例已经很久了，复杂的专业语转译成中文时常出现乱码，像极了我断片的脑皮层，景别，光圈，焦距……每一个细节子目又都有限制。长勺来回搅动着梨膏水，冗余的浮沫溅出些许到手上，小展还给我寄来的烟台特产梨膏，剩下不到一瓶，应该也给我写过明信片，可是不知道被大部头的影片概论压在哪个角落。我一直无法形容也无法拍摄梨膏水的形态，就像我虽然与钟意认识许久，却始终无法定位准他。

“《LENS》上说烟台最佳摄制时间是七月，景别和光线都能够调试到最好，麻溜准备着家伙什。”刘哥从绚丽的游戏界面里切出来，操着那口东北普通话甩给我一句。随即翻译好的细致文案出现在桌面上，“这组景拍M公司急着要，你留点心！”

我是在那一瞬间想到小展的，虽然我已许久未再和他联系，他朋友圈设置的仅三天可见甚至让我记不清他的模样。脑海里拼凑出的细节来自于纸笔之间，他讲过他的烟台，讲过海边沙滩和老城区的街头巷尾，还记得么？可是我只记得零星的片段，我只能尝试用猜谜语的方式去布景和取景。他的身高是182……还有……

密闭空间的缺氧让我有些头晕，再想起小展时，忘记了高中写过的信函内容，我怎么也想不出那些文艺的复句了，我想找笔，环顾中看见书本缝隙中夹着半根断铅，我想找明信片，桌子上只有堆砌杂乱的草图纸。

刘哥关掉电脑拉开宿舍窗帘，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已是六月下旬，小城已经过了梅雨时节。“好嘛，这样的天气才能摄制。”他打了个呼哨，又随手写下些准备素材。景别，光圈，焦距……

“你觉得给小展搭什么景好，我觉得海蓝色上衣和浅灰色卫裤比较配，你看就是那种偏瓷青色调的。”

“什么，小展？是你说的那个山东朋友嘛？”“是啊，你说过比例点很好的那个，我说过要给他拍一组的，而且你看以M公司的影响力……”

“小子，那是看你是初学者逗你的嘛，你看你原先剪辑素片帧那几张，明显都不对，LENS上这个词翻译过来要求应该是……”刘哥比了个NO的手势。

杯中的梨膏早已热气弥散，我看斜射进来的光线在磨损的键盘上反光，有尘埃于目力可见范围内浮沉。

“跟着我总不会错的，M给的报酬丰厚，好几学期的费用全解决了。”他宽慰的拍了拍我的肩膀。

相逢

很早的时候认识小展，大抵是他那股“好客山东”的豪劲，彼时挣扎在数学和专业课的泥淖里，写些颇有文青气的纸条，它们大多是些闲话，攒到一定数量的时候我寄给他，仅此而已。毕业的时候没去成烟台，后来我学了艺术，小展学的是理工，在专业这条路上我们走的是拐点路线，等我发现发团建蹦迪撸串秀恩爱朋友圈时候时常落下小展那个标签，偶尔还能看见他的自拍，然后变成那条仅三天可见的下划线。

我无以评述，就像刘哥不论如何指导我都拍不好这杯梨膏水，上一次见到小展是在我家附近，匆匆赶完一顿晚饭后他就离开，此后的交流因为我各种剪片掉线，不咸不淡聊过那么几句，没接上话的，也便淹没在电子信息流的洪荒中，难觅踪迹。“你看，你拍的时候没有对焦准，边缘线都糊了。”刘哥经常笑话我调焦技术甚至不如一个初中生，我觉得也是。最后的印象来自于我那个“一定要把第一次拍摄留给你”的承诺，高中时代人家问道关于友情，兄弟一类的话题，我就说小展，我也不知道对于很久没再见一次面的朋友哪来这样的自信，一起写过的纪行混同用费了的草图被塞进了垃圾桶，在我跟着刘哥学摄制之后，曾经自诩为犯二的文青连根笔都摸不出来。

素面朝天的年纪，被拘束在臃肿的水泥色校服里的时候觉得小展用高帮长袜配束脚裤，披一件薄款外衣的样子简直酷到不行，直到拍过各种朋克头，花式耳钉的男模后觉得也就这样。唯一剩下的也就那瓶卧在抽屉里一天天浅下去的梨膏，然后日复一日景别，光圈，焦距……

“东西准备完事了，谁来做这个模特拍摄，M又没有指定的人。”

“你丫傻呀，社交软件找个各方面都符合的山东小哥不就完事了嘛，私信就是了，你看LENS翻译过来的海景拍摄标准差不多是……”

对于混迹在网络圈的刘哥而言，这是再容易不过的选择，棱角分明的模特遍地都是，甄别些许即可，重要的是M，M要的是吸睛度，其他的均可许以报酬来解决。

“大学生谁不缺钱花呀？”我想起刘哥比NO的时候说过的话。

所谓符合LENS标准的人很快和刘哥开始商讨拍摄细节，景别，光圈，焦距……

“你不是说要取景烟台的吗？”

“管那么多干什么，能拍就成！”

相识

票是刘哥早就订好的，无非是改签完后列车时间的七重刻度指向日照市，站着，望了望窗外，静静地找到自己的位置，笨拙的抱着各式样的设备。列车还未开动，窗外不时走过让我心烦的人，光影在对面的座上灵动的闪烁着。吵闹很远，很微弱……“这个，应该叫做调焦”我无厘头想到这句，掏出耳机戴上，《星辰大海》的旋律……

列车开了。

未饮尽的梨膏水凝固成胶状糖渍，站起来随人流到了热水供应处，晶莹水柱周围，水雾微微泅开在干燥的空气中。它穿过杯壁，洗净残存的深褐色。我下意识回了一下头——我也忘记是什么时候有了这个习惯——它总是像无情的锥刺那样试图揭开关于隐私的面纱——但是这次不一样，余光所见的人……我记得钟意是有同样的外衣的。

我顿了顿，便再次回头，看清了那个人——与钟意有着相仿年纪的小哥。恍然如梦，时隔多年我依旧如此感叹，V字形视角里我看清他迈脚的步伐，直到那件圆领白T融入到喧嚣的人群中去。

“一点没变”我抿了口水，口腔里似乎还残存着梨膏的苦涩味，想着。我任然记得小展喜欢卡勒德·胡塞尼的作品，他放在膝上看的书是《追风筝的人》，应该也是七月，阳光透过亚麻色发丝照在纸张上，是剪碎的暗影的轮廓。

每一站停靠上来的人不多，偶尔有，应该也是放了家出去消夏的少年。

重译

少年的后脑勺卷着两个漩，亚麻色头发在太阳下闪着光亮，他正低着头。或许我从未读懂LENS的定义，刻板的教科书式知识在实操中总是有纰漏。我想过剪辑出光影分离和下颚线来着，LENS翻译的标准是根据185的比例换算。

M的许诺可以继续很多次团建蹦迪撸串秀恩爱的生活，哪怕重复很多次的景别和布景，换过再多的人，相信刘哥总是不会错的，毕竟摄制这个领域。

“等我学了摄制，一定第一个给你拍”我忘记了这张字条的邮戳时间，只记得发出电子数据时候敲上一长串的字符，这或许不是真的，跟写在检讨书上的保证一样可笑虚假。

随机播放到《重生》

我取下耳机，暖橙色的光软绵绵地扑在前排的座位上，过道上的人群熙攘，各种气味交织，我听不清刘哥分析了什么，我甚至没有仔细听关于海景拍摄的各种细节。只觉得旋律的心跳很慢，光影的痕迹很熟悉。

到站——刘哥顺着人群走下车去，我恍若失神，错愕间等待列车关闭。

书本策论被手指握成皱巴巴一团，我并无法准确翻译冗长的名词，少年的记忆如同焦化后重新排列的像素，与LENS的标准并无关列。

列车和沉默低头的少年继续向着终点奔赴，时下是大学放假的时间，我紧紧抱着设备向远方望去，咀嚼着熟悉而又陌生的记忆。

重生的旋律响起，无来由想到那句“最爱的人在身边，最重要的朋友在对面”也许这句话不是这样，我终于还能翻译犯二的文青时代的回忆。

翻片儿的东西，重译呗，跟调焦相片一样。

这是景别和光线最好的时候

————下一站是，烟台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