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家傲 第一章

元嘉三十六年。

???燕州。

???塞漠之地,黄沙随风起;轻烟漫卷,染天色落斜阳，乱。

???城外，木楼台上,回柱点狼烟,恍惚恸然,静而不动。着狼袄虎裘,踏玄毛绒靴，饰玉石犬牙。只手撑子座上,抬眼眉寒目威。细盯前，筹谋心间。

???内，城门墙上,烽火起,旌旗扬,千军守待,万箭搭弦。傲立城上,金铁甲振风响,锦绒披风携黄土轻扬。持亮金云龙剑,轻扣,待出鞘发；拳于墙上,微向前细目观瞧,计划胸前。

刹时间,同起。城外振臂，墙上出剑。

???万将沙场前,莫问前程后路，兵戎相见。刀砍枪刺,剑挡盾接,高呼壮胆,人声于前,转眼间,泪血卷长烟。

???皞都。

???子夜。

???紫金殿上。

???帝撑头捶目于座上,满脸沧桑，两鬓微霜。

???“陛下。内官近前轻唤。帝轻缓抬头,目微睁。内官轻声进言:陛下,大相公求见。”

???轻轻点头。内官应声:“诺。俯身退下。

???大相公于门外，整束衣冠，上前，行礼于下:“臣吕拓见过陛下。”

???“何事。“帝轻挥手

???大相公起，双手置前,递奏疏上:“陛下，燕州一战,大将军告捷。”

???帝坐起,翻看奏章，色稍缓,声道:“好，好，好.....”

???“陛下。”内官复上前“占星官求见。”

???帝将奏疏置于案上,抬眼:“准。”

???“诺。”内官下。

???占星官上:“占星官拜见陛下。”?

????“占星官，夜来何事。”

???“臣，夜观天象，察宫中将有太微星降世，特比来报。”

???“意寓何。”

???“此乃我大晟富贵之相，想来此星将助我大晟国泰氏安，繁荣昌盛。”

???“依卿所见，此子为谁。”

???“臣听闻三王子妃有孕三月有余，想来……如是。”

????“嗯……”帝噤声，陷入沉思。

???大相公挥手，占星官领意退下。大相公上前持礼:“占星之术，陛下可信?”

???帝回神，轻呼一声:“寡人从不信天。”细思一下，缓缓开口“文昭性忠厚真率，伭熹乃将门之后果敢英勇，此二人之子，不可小觑。”

???大相公抬眼，见陛下沧楚，不知何时，似已到了暮年。低下眼，缓声轻问:“陛下……可是动立诸之心。”

???帝不作声，起身于座中暗格取出一道旨，亲下，递于大相公之手，满眼透着期许，沉着嗓音重重地吐出:“大相公，寡人将大晟的江山托付予你。”

???大相公双手接旨，满含热泪，与帝对视，四目包含许种情切非一言可尽，唇几度微张，几度欲说还休，终是一声长跪，喉咙里轻挤出一句:“陛下!”便，再无言语。

???宴。

???帝坐于上，臣，分列两旁。

???“文昭。”宴已过半，帝微醺。

???“父王。”三王子起。

???“寡人听闻伭熹有孕，如何啊?”

???“回父王，伭熹……”三王子偷偷向身旁的王子妃一看，王子妃低头浅笑，三王子微微一笑，带着喜色“回父王，伭熹有孕已三月有余。”

???帝弯着眼，轻轻点头。又道:“占星官与寡人言，伭熹腹中为贵子。今日贺大将军，寡人借此机遇与腹中子取名安平,望佑我大晟长安平乐，可好？”

???三王子一阵欣喜，王子妃亦起,二人同行礼:“儿臣,谢父王。”

???元嘉三十七年,安平落世,其母难产而亡。

???同年,其父文昭即位,改国号建兴，封长公主安平。

???建兴六年。

???王宫内，御园中。

???一幼女着紧身束衣持枪而立,双手握杆,一前一后，目顺枪头，直指前方。轻风抚长发过眼，忽睁目，推枪上前急步而去。一幼子执刀而挡，乒乓相接，酣畅淋漓。不许久，幼车刀盛，沿枪头而侧立,推力背而急上,斩红缨而落，女就势抬手,以掌击杆，枪杆微颤向上,子松刀而旁落,女侧手持枪勾于背上。子欲起，见枪头于胸前而睁目不前。

???安平收回长枪,一把扔给侍从,轻笑对子:“刀枪无眼，不对自人。今日是阿姊赢了你，改日，赢回来。”

???“好。”景恻爽笑一声“阿姊的枪好生厉害!

???“哈哈。”安平轻抚景恻的头,拍一下肩“你还是年岁太小,阿姊像你这般大的时候，连刀都提不起来呢。”

???“真的?!”最恻两眼泛光,料想不到阿姊竟也有不如己的时候

???“当然。我为何要诓你?安平背手向前。

???景恻快步跟上:“那阿姊可否教教我刀法，听教习先生说，阿姊的刀法也是极厉害的。”

???“你呀!”安平用手轻戳一下景恻的额头“还是跟你恒哥哥学一学文章的好。免得先生提问你又一问三不知,又得抄书。”

???“嗯。”景恻跟在安平身后将头摇成波浪鼓“不要,恒哥哥无趣得很,不要，不要……”?

????望着二人欢笑中走远。

???辰夫人于丛后咬牙愤根。

???一只小手怯怯地伸过来，弱弱地唤一声:“母妃……”话未止，辰夫人挥臂向后，啪地一声重重地打在景惇的脸上，景惇被一掌掀翻在地，小手捂着脸，霎时眼中含满了泪，颤微微轻唤一声:“母妃……”

???辰夫人厉声喝住:“没出息的东西!”见景惇的泪将要溢出，又厉喝一声“不许哭!帝王家何来泪流!”

???景惇强忍着泪噤声，一抽一抽地含泪望着母妃，一动也不敢动。

???静阳抚着发上的钗尖声细语:“阿弟文不及二王兄，武不及四王弟，有什么可哭的。”又抚了抚发的钗——那是父王送她的，自是天天带着，抚给人看。

???辰夫人抬眉冷目:“莫总嘲你阿弟。你也是个不争气的!若你是你父王登基后头子，纵是女儿身，也自是尊贵的。可你偏比景恒晚有一个时辰!你若是有安平一半尊贵，你母妃也不至谋划如此!”说完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静阳在原地，咬着牙冷笑，像辰夫人一样冷哼一声，欲走，复又停住，侧眼对着景惇:“阿弟是该哭。连先生都说你资质平平。一个庸人，生于王家，是该哭!!”

???静阳也走了，景惇一个人坐在地上，垂着头，泪止不住地流——他从未想过称王，也不觉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可经母妃和阿姊的嘴说出，便格外地难受。景惇没有侍从，侍从都随母妃和阿姊走了，没人会来安慰他。

???一只小手携着巾帕子递过来，景惇接过帕子抬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在眼前扑闪，女孩刚欲开口，便被教习麻嬷一把拎了去，骂骂咧咧地拽走:“郁兰!入宫的规矩都教到狗肚子去了?！怎的又这般行事，怕是又要挨板子不成!……”

????景惇征怔地看着她远去，猛觉着她同自己好像。起身，用手背猛地揩去脸上的泪，将帕子轻轻地折好，放入怀中，他舍不得用那帕子，以前，从没人这样过。他记得了那姑娘叫郁兰。

???同年，晟邀各国赴宴，各国遣使来席。

???绫罗锦毁，轻纱曼腰。环佩叮当随舞起，琴瑟携曲来贺。腰肢曼转，长纱四起，褶裙百转而平，似繁花起；香肩玉腕轻点，铃铛悦耳，媚眼如丝笑如画，嫣然可比花开。管弦轻扬，瑟瑟悠然起，曲调百转回，唱罢此生无弃，闭眼眸眸，摇头摆脑呼气，吞吐间，万赖静寂，只花香鸟语。

???舞落曲毕，众宾哗然，声四起。

???王于坐上，面带笑颜:“诸位，我大晟的歌舞如何?”

???哗然声起，论丝竹乐，谈酒宴欢。

???一使者猛然起身，右手抚肩而拜上:“王上，大晟的歌舞极好。我獍鞨生于漠地，沙土养不出如此精细的歌舞，不过我獍鞨善狩猎，今日王特遣我来携一人为王上祝贺。

???“哦。”王眯着眼来了兴趣“不知是何人，因何而贺。”

???“请王上移步殿外。”

???众宾随王移步殿外，于校场外席上坐。????“使者，请。”王伸手示意。

???使者向一人示意。那人点头回应，手握弯弓欲搭弦。使者向上轻抛一果，那人迅拉弓搭弦,弓满，箭果一线，霎时松手,箭,直指向前。噌——划过天际，呛——穿果向前，咚——过王位钉于座后柱前。

??万音静，莫敢出声，使者得意笑看。

???王轻拍座，爽然大笑:“好!都闻獍鞨多骁勇。今日一见，果不虚言。”

???使者抚胸行礼:“王上谬赞，此只我獍鞨区区小卒，不足挂齿。不过此人的箭术，的确算我獍鞨天才之辈。”

???“如此，寡人定要重赏以慰獍鞨王良苦用心。”

???“谢王上。”使者欲坐。忽被一女叫住。

???“獍鞨使者。”安平起身“你这天才可敢与我比试一番。”

???“哈哈哈哈!”使者仰面大笑“你一个小儿，有何可比?”

???“贵国的天才是连一个小儿都不敢相较吗?”安平含笑问。目光坚定，不怒自威。

???使者向那人互意，应声道“好。”

???“好!”安平乐道“一个果子太简单了，两个果子，你家天才可好?”

???使者鼻息一下，应声道:“好!”

???安平向下抛两个果子结侍从，对其言“莫瞧人脸色，随你心意即可。”

???侍从接过果子，点头称:“诺。”

???安平取弯弓，背箭简，插数支翎羽。

???侍从向上抛果，那人忙搭弓，侍从复抛一果，那人持箭，搭弦，急而不发。安平取翎羽一支，迅搭于弦上，抬腿踏于弓上，猛用力撑弦满弓圆，目自上而视，眯眼细瞧，待到时机，迅松弦箭发。那人同时发箭，两箭交羽，安平箭中二果。安平迅又搭弓，瞄准松弦，折那人箭而过，自翎羽穿已箭裂果物而下，直插使者桌前。

???使者怒目，拍案而起，直指安平，连声道:“你、你……”

???安平将弓扔予侍从，轻低首回礼，笑言相对:“獍鞨使者，你可看好，我大晟一个小女儿便将你们的天才制住了!”

???使者怒目无言。

???王拍案大笑:“哈哈哈哈，小子无量，使者莫要怪罪。”

???使老愤然挥袖颓然坐下。

???殿。

???宴已散尽，王于殿上，皱眉细看奏疏。?

????大将军轻步上前，行礼:“臣徐明达，拜见王上。”

???“大将军请起。”王放下奏疏“大将军可知寡人召你何事?”

???大将军起:“臣……”

???“六年了……”王起身于殿上踱步“寡人听闻獍鞨再举车犯，燕州将要不保，”

???大将军迅而下跪，抱拳请旨:“陛下!臣愿携家前往，不复燕州，誓不回还!”

???王垂目叹气，背转身，手扶在椅上，轻道一声:“准。”

???大将军下，王继看奏疏，神色愈发凝重。

???“陛下，长公主殿下来了。”内官近前轻报。

???王放下奏疏，换上慈颜:“平儿来啦。”????内官应时而下。

???长公主上前行礼:“父王。”

???“平儿，来。”王伸手，将安平拥在怀中“今日的功课如何?”

???“先生说我学得太快，恐学而不精，让我多温旧课。

???“哈哈哈哈。”王爽朗一笑“平儿真是聪颖，同你母后一样。”

???“父王找平儿来何事?”安平对母后没有印象，只是常听父王和宫人们说这般好那般好，可到头来，仍是没印象。

???“平儿，今日宴上，你帮父王解围，父王理当奖赏。可，你自是要记得，力不可尽显，能不可冒盛，凡事要三思而行。”王怀着慈目看着安平“可记得了?”

???安平仰头看着父王点点头:“记得了。”

???“陛下。”内官端盘向上“辰夫人，送了参汤来。”

???“嗯，放下吧。”

???内官放下参汤退下，王轻轻望着那碗沉思。

???“父王。”安平看着王沉思的样子开口“辰夫人的参汤不好喝吗?”?

????“哈哈哈哈。”王伸手端起参汤，一饮而尽，轻抚安平的额发“平儿莫不是贪嘴?”

???“父王说笑了，平儿用过膳的，不饿。”

???“哈吃哈哈。”王将安平的身子罢正，对着桌前“平儿可知这是什么?

???“奏疏。”安平笑答“平儿每次来找父王，李内官就垂着头跟平儿说‘长公主殿下，陛下正在看奏疏，殿下稍后再来。’”

???“哈哈。李内官古板得很，莫要睬他，下回你就偷偷地从后殿溜进来。”王低声轻语“父王小时候常这样。”

???“嘻嘻。”安平偷笑。

???“嘘。”王笑着示意她噤声，安平用双手捂住嘴巴偷笑，王低头正色“小点儿声，莫叫李内官发现了。”

???安平捂着嘴巴点点头。

???王指了指桌上:“来。”将朱笔递给安平，用手握住安平的小手，轻声道:“父王教你如何看奏疏。来……”

???衡阳。

???大将军府。一片忙乱。

???书房的窗边，两个小脑袋一上一下向里探着。

???“哥，哥，我看不见。”承煦努力伸着脖手踮着脚尖，却仍旧看不见。只得无奈地扯着哥哥的衣裙。

???“哎呀，真是。”承熙无奈地退下来，向四周一扫“有了。”走过去将盆里的花倒在地上，端过花盆，在地上反扣过来，得意地叉腰一指“上去试试。”

???承煦开心地站上去，立马挥着小手大喊:“哥，哥，我看见了，看见了。”

???承熙站过去一拍他的小脑袋:“小点儿声，再被父亲发现。”

???承煦应声双手叠在窗台上，枕在上面细看。

???书房内挂着大将军的战甲。亮金银片，铁甲钢盔。金丝缕线相勾连，烨烨生辉；头顶一束红缨鬃，虎虎生威。袖暗纹，左为猛虎，右为骄狼。回露凶光,眼射寒星。盔甲暗秀云纹,着刀剑伤痕，更显威仪。金履玉靴，镶银边金纹，蒙生里，稍显沙场烟云。

???“哥，父亲的盔甲真好看。”承煦歪着小脑袋“就是旧了，妈多地方又皱又破地。”

???“你傻呀。”徐承熙眼泛神光，满脸向往地同承煦一样趴在窗台上“那是父亲征战沙场的痕迹。护国安邦，保家卫国——大丈夫，当如是。终有一天，我要像父亲一样，怒马鲜衣，驰骋疆场。”

???“我也想……”承煦缓缓地转过头来“哥，父亲的凯甲真好，什么时候我也能穿。”

???“快了，等到了燕州，我们也能穿。”

???“我们去燕州干什么?”

???“打獍鞨，复燕州。”

???“那复燕州后有肉包子吃吗?”

???承熙愣了一下，看着承煦眨巴的大眼睛，忽地抬手在后脑上轻轻给了一巴掌。

???“哎哟。哥，你打我干嘛!”

???“就知道吃!”

???“可我我饿了麻!”承煦气鼓鼓地挺着小肚子“你听，都叫了好几回了!”

???“饿啦?”

???“啊。”

???徐承熙灵机一动:“走，哥带你吃好吃的去。”

???承煦刚从花盆上下来，二人就听身后一个女使厉喊:“哎呀!谁把大将军的花儿扔地上啦!”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偷笑一声。

????徐承熙拉起承煦的小手:“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