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请留步 第六十四章 回营

徐乔警告的撇了眼蠢蠢欲动的扈随，胯下赤红的战马颈长而细，背部线条流畅，腰部饱满，腿部肌肉发达紧实，每一步都在彰显无与伦比的魅力，一路走过，其他战马皆低首让步，目送它走到与言卿并肩的位置。这是一头罕见的汗血宝马，在马群中也拥有极高的威望。众人也纷纷闭嘴做鹌鹑状，不敢吱声。

陛下刚寻回来，如何会知晓钱小公子的遭遇，徐乔却是知道的。好歹是昔日的座上宾，如今墙倒众人推，不管是人是鬼都想上去踩一脚，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的德行，配不配。他向来是瞧不上那些落进下石的渣滓的，拜高踩低，如今陛下的扈从中也多有奚落少年之人，此风不可长。

少年警惕的的盯着他，目光晦暗，像是已经想到了被驱赶的结局，或许今日他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但至今，只有昭朝与金人在幽冥关一役获胜，他一听闻消息便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犹如绝症的患者有了治愈的希望，浑身鲜血都滚烫沸腾着让他睡不着觉，凭着一腔少年人的意气，带着一杆长枪星夜赶路，富贵锦绣堆里爬出来的公子第一回看见了真实的世界。前一天还会渴望的看着他手中面饼的幼女，第二日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地上散乱脏污的头发和一地发白的骨头……比金人还可怕的，是失去秩序的人，如果这也算人的话。对于这些手无寸铁的孩子来说，这片土地就是圈养他们的羊圈，他们有了一个奇怪的名字，两脚羊，可是他们明明是人呀，他们小到还不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就被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大人丢进了滚烫的开水里。他们一边剔着嘴里的黄牙，一面粗暴的踹向换回来的孩子，强令他们洗衣做饭，麻木的孩子将与自己相似的手掌丢尽锅里，眼睛里没有一丝光亮。只有金人才会吃异族人，但同室操戈，啃食同类，戕害幼子，乾朝却是开天辟地头一份。

他咬牙握紧手里的长枪，这见鬼的世道，人不能接受，也不能与之共存，只能，破开这禁锢，重塑法度，才能为死者言，为生者权。为此，他将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流尽身上的最后一滴鲜血。

言卿有些惊讶的看着这个羸弱的少年，锋利得像一柄出鞘的剑，充满了杀气，再没有半分往日天真烂漫的笑颜。她脑海里闪过前几年他来昭朝游玩之时，她还是皇太女，领着他玩遍整个皇城，那时的他纯然像张白纸，被乾帝保护得极好，聪慧但纯稚，让人忍不住护着他几分，这样的人是她想成为却无法成为的，充满理想主义的一腔赤诚。善良的人都晚熟，而且都是被劣人催熟的。那么是谁催熟了这颗小太阳？谁是那个劣人？她心里一时间竟觉得很难受。

“别站着了，徐乔，你带他回去，故友重逢，当浮一大白。”微侧过脸朝他眨眼暗示，徐公子身上毛病也不少，比如不喜与人凑太近，但当着众人的面倒是从不曾拂她的面子。

果真见他拧了拧眉毛，还是不情愿的朝少年伸出了手，手腕一使劲就将人拽上了马，啧，真轻啊，瘦得没几两肉了。“穿上。”一件厚实的狐裘披风兜头将他罩住。前头再也无话，只是驾马跟上了言卿。呼啸的北风刮过脸颊，像刀子在割，他却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谢谢您。”千言万语的感谢最后化为一句干巴巴的客套话，他懊恼的握紧长枪。

“嗯。”徐乔敷衍的应声，现下他是真的有些冷了，有些后悔方才的举动。

钱辰低垂着眼，浓密的睫毛扑闪，知道对方误以为是赠衣之事，但他谢的却是对方压住众人，在陛下面前给他留了一丝脸面，没有鄙视，没有羞辱，没有驱赶，是他曾经拥有而后失去的东西——尊严。其他几国避之如瘟疫，他明知原委却没有当着众人的面戳穿自己的来意，虽然明白等会儿他便会与言卿姐细说而后或许会赠他些金银离去，但心里仍生不出怨恨。

“秦将军，陛下的朋友，劳烦你带去安置，”说完跟上言卿的脚步，利落的隔绝了外头的视线。

“诶，陛下，陛下找回来了。”秦义还没来得及兴奋，好好看看陛下有没有受伤就被塞了棵豆芽菜，脸色郁郁。索性借着陛下回营的喜气也没有什么不满，亲自带人去安顿一番，“你小子别看了，走了。”

钱辰这才收回自己的目光，每一步都沉重得像灌了铅块。

“羡慕徐乔啊。”秦义挑眉打量了这豆芽菜几眼，眉眼倒是生得不错，可惜瘦得硌人，手里那把枪倒是把不得多见的宝贝，想来又是来追随陛下的。而后又像是劝解自己，“羡慕不来的。”

少年情绪低落，鼻尖出了个气音，“嗯。”

“来劲了是不？”秦义的大掌搭在他肩上，“陛下宽仁，咱们自有出路，到了地方先好生洗个热水澡，我让后勤送两套厚实的棉衣来，你这身单薄的，也不怕冻出毛病。”

钱辰没觉得冒犯，反而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在这苦寒之地盛开的都是善意和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