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兰儿也听见了声响,小脸上怯怯的,抓着一块肉躲到朱四德的身后。
脚步声一直到了门口才停下,朱四德屏住呼吸。
“有人吗?”
外面传来一个青年洪亮的声音。
“咱是皇觉寺的出家人,赶夜路遇到了风雪,请里面的施主结个善缘,让咱进去避避吧。”
说罢,只听吱嘎一声,破庙的门就被推开了。
阵阵风雪涌入庙内,一个年轻僧人背着个木箱迈步走了进来。
朱四德借着火光打量着对方,发现对方还真是个和尚。
那和尚看着约莫二十出头,身材高大,比朱四德还要高出半个头,起码有一米八。
一身破烂的僧衣上满是补丁,但洗得倒是很干净。
手里拄着根一人高的木棍,像是赶了很远的路,风尘仆仆的。
和尚也看见了一大一小两个乞丐正戒备的看着他。
于是走过来朗声笑道:“二位施主莫怕,咱是真和尚,你看头上还有戒疤呢!”
说完,还真的低下头让朱四德瞧了瞧他脑袋上的戒疤。
此时,朱四德才看清楚这个和尚的容貌。
细长脸,宽额高鼻,浓眉大眼。
面颊和下巴上留着茂密的胡须,若不是留着个光头,那当真算是个相貌堂堂,豪气硬朗的汉子。
朱四德试探着问道:“师傅为何连夜赶路?”
和尚自顾自在篝火边上坐下,搓着手笑道:“没钱住店呗。”
“本想着连夜赶回寺里,谁想这雪竟越下越大。”
“幸好路遇此地能避避,不然咱今天怕是要遭罪了!”
尽管心中依然戒备,可是朱四德却也无奈,只能顺水推舟让其歇下了。
这和尚生得人高马大,再看他随身那根木棍,足有婴儿手臂粗细,都盘上了一层浆,一看就是常年带在身边防身的家伙。
殊不知朱四德打量那和尚的时候那和尚也在打量着他。
和尚走南闯北多年,也算有几分见识。
眼前这个少年,从头到尾都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
按理说荒郊野岭突然遇到外人,是人都会紧张,可这少年却完全没有惊慌之色。
虽是一身破衣烂衫,可一张脸却收拾得干干净净,手指甲里也没有半点污垢。
就连身边那个小丫头,手脸也是干干净净的。
要说乞丐他也见了不知多少了,但像这样的乞丐还真是少见。
这一切自然是朱四德的手笔。
每次吃饭睡觉之前他都会把身上收拾一番,若不是如今天冷,他恨不得好好洗个澡。
“果!”
小丫头兰儿轻轻的拉一下朱四德,眼神看着瓦罐道:“俺吃完了!”
朱四德又给她挑了一块肉,故意把刀子亮了亮,顺便看了那和尚一眼。
谁想那和尚根本没看他,反而盯着瓦罐里的肉汤,喉结滚动。
顿时,朱四德心里冒出一丝恶趣味,笑道:“和尚,肉汤来点儿?”
“不瞒施主,咱肚儿里正闹馋虫呢!”
那和尚咧开大嘴笑了笑,然后从随身的木箱里掏出碗筷道:“叨扰了!”
他举动看似不客气,然而却只是给自己舀了一碗汤。
然后又掏出干粮掰碎了,在汤里浸泡了几下,一口气喝了大半碗。
这举动倒是让朱四德心生好感,小事往往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品行。
既然是酒肉和尚,怎么可能只喝汤不吃肉。
他若真要吃,朱四德也拦不住。
由此可见,这是个爱面子,不喜欢占小便宜的人。
于是朱四德从瓦罐里捞出一块带肉的骨头,笑道:“和尚也吃点肉!”
和尚笑了笑,双手接过,笑容中竟然带着几分憨厚。
“啧啧。”
吃了口肉后和尚吧唧了一下嘴道:“淡了!”
说完,又拿出一个小纸包,粗壮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捏了几个颗粒扔进了锅里。
“居然是盐!”
朱四德舔下嘴唇,这可是好东西,比肉还好的东西。
古代可不比后世,随便找个小卖部,花上几块钱就能买到一袋盐。
在古代,盐是官府专卖的,比粮食都贵。
“果,他扔的是啥?”
小丫头兰儿在边上问道。
“盐!”
朱四德笑着给丫头盛了碗肉汤道:“这可是好东西,人只有吃了盐才能有力气。”
“施主倒是有几分见识。”那和尚笑道。
朱四德美美的喝了口放了盐的肉汤。
“这算啥见识。”
说完叹口气道:“真是许久没尝过盐味儿了,今儿多谢和尚了。”
那和尚连忙摆了摆手。
“施主客气了,几粒盐算不得什么,真要说谢,也该咱谢你。”
“你们兄妹俩吃口肉也不容易,咱们互不相识,你还让着我。”
说得朱四德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于是又给和尚捞肉。
“可惜肉不多,不能吃个痛快。”
和尚笑了。
“咱们两人想吃痛快了,没个十斤八斤肉只怕是下不来。”
“咱有个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叫徐达,一顿能吃半只肥狗!”
“徐达,这名字好熟啊!就是不知此徐达是不是彼徐达了。”
朱四德想想,没啥头绪,不过心里却是留了个心眼。
然后继续问道:“听和尚口音也是濠州人吧,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唉,全死了!”
那和尚挠了挠头叹气道:“前几年濠州大灾,颗粒无收,咱爹咱娘全饿死了。”
“只是可怜我那小妹,若是没饿死的话也有你妹子这么大了吧!”
说着说着,那和尚居然红了眼圈。
“这狗日的世道!”朱四德骂了句。
“自古以来,咱老百姓哪遇到过好世道。”
那和尚冷笑道:“无论世道好坏,老百姓不都得种地吗?”
“老天爷要是赏脸,咱还能有个好收成,可老天爷再赏脸,也架不住官府收税啊!”
“人头税,劳役税,租子皇粮等等,他娘的忙活了一年,到头来家里连碗干饭都吃不上。”
朱四德心里发酸,他这副身体本来的爹娘也是如此。
历史书上的文字终究是死的。
只有到这个时代,亲身经历过后才会明白什么是命如草芥,什么叫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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