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国之梦 第八章 战长沙 势危

丢失蔡公坟高地与天心阁营寨的消息传到李纪念耳朵里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着实让他惊讶不少。倒不是因为三面被清军包围而害怕，而是对清军突然变得主动起来比较诧异，反差太大了。

当得知率领这支顶牛到脸上的清军队伍的将领是江忠源、和春这两个老对手时，李纪念反而平静下来，他也认为清军中比较能打的，除了这俩，就还一个向荣了。毕竟蓑衣渡那场遭遇战，可是让江忠源一路尾随砍杀了不少牌尾，壮了他楚勇的声势。

说曹操，曹操就到，李纪念刚惦记上向荣，这老小儿就有了信儿。据西渡湘江的小股太平军传来的消息，一支打着向荣旗帜的清军队伍抵达了长沙西岸，并在岳麓山扎营设寨，怕是有数千之众。

清军数战皆有优势，李纪念汇合林、李、曾三将后也没商讨出个什么计策，毕竟绝对的实力差距不是什么锦囊妙计就能破解的，那只存在于臆想当中。

四将无奈，只能继续稳守待援，把希望寄托于郴州大队上。说实话，这种感觉并不好，就好像自己轻飘飘的，生死命运全凭别人操控一般。可李纪念有心突围，也无法说服其他三将，更别提清军已三面包围，他也没有什么好的头绪。

太平军这边因实力不足不得不居于守势，清军这边也有不得不进攻的理由，特别是对于向荣而言。在与前任钦差闹翻之后，向荣又多次以患病为由送走徐广缙派来的管家，婉拒现任钦差徐广缙的招揽。

在磨光徐广缙的耐心之后，这位现任钦差直接一纸上疏把向荣给告了，不光如此，还请咸丰帝将其戴枷发配，一撸到底。这可吓坏了向荣向军门，马上自称带病赶赴长沙听用，并投入了赛尚阿的麾下。

赛尚阿也乐于雪中送炭，不光忘却两人的往日嫌隙，还将长沙城内的客兵均交给向荣统辖，还上疏作保，劝得咸丰帝暂不戍边的旨意。向军门知道赛尚阿保他的意思，自然也要有所表示，以长沙目前情况而言，剿灭长毛逆贼自然就是上上之选。

于是乎，自太平军抵达长沙城垣算起，清军最大的一场攻势便要开始了。

十月三日清晨，向荣摆起祭台告天敬地之后，统辖三路大军向位于妙高峰的太平军营寨发起了进攻。

西路还是由王家林出小西门，负责牵制太平军侧翼，自上回被曾水源伏击之后，这回王家林是加倍的小心，进军速度也更加缓慢了。

东路则是向荣亲自压阵的主力方向，川兵、镇筸兵、河南兵、陕西兵等等各支客兵被其糅合在一起，又抬出高额赏格赏银，把这群兵勇刺激的嗷嗷直叫，倒是颇有气势。

南路还是江忠源、和春两只老狐狸，他俩自有后台，不惧向荣威逼利诱，虽应下军令，亲率大队从天心阁营寨出兵，配合东路大军夹击南街口和太平军营寨，但进军力度却没有那么坚决。

因妙高峰地理优势，清军的动向再一次被太平军提前侦知，在做好战前准备后，太平军因兵力不足也不得不改变之前的部署。

首先就是无法像之前那样让曾水源抽调精锐去打伏击了，必须将有限的力量用在关键之处。其次，东面的战线也必须要收缩，因为李纪念的手下太少，只能勉强巩固几个据点，无法应对残酷的巷战，虽然他很怀疑清军有巷战的勇气，但是不能冒险。

因而李纪念将手下从南街口悉数撤出，完全退至妙高峰营寨的东墙位置，这是放弃一塔二塔，要守高地了。至于留些人在街道之间打伏击？麻雀战？那是不可能的。

这个年代可没有无线电通讯，把部队撒出去容易，收回来可就难喽，太平军也是人，也会怕死，报团取暖尚可提高士气，分散作战只会导致崩溃逃亡。

林李曾三将把剩余的太平军主力藏于寨墙之后，并从中挑选精锐牌刀手，随时准备伺机出击，毕竟纯粹的防守从来不是太平军的作风。

由于太平军的退缩，清军气焰更盛，东路清军沿着街道，冒着太平军的枪子炮子蜂拥而来。尽管李纪念再三叮嘱要放近了打，但是清军逼近的压迫感，还有不断施放的枪炮声还是引得太平军兵士开始了还击。

一两声枪响带动了一片扣动扳机的声音，因紧张而面黄心焦的太平军兵士仿佛从不断的射击声中找到了勇气，不停的重复着装弹、引火绳、扣扳机的动作，脸上也逐渐带上了狂热的狰狞。

但是太平军火线上喷吐的烟雾早已遮挡住了视线，其枪子到底飞到哪，谁也不知道，也许上了天，也许下了地，就是没听到几声清妖的惨叫。

实际上声音还是有的，妙高峰上督战的李纪念就发出了无能狂怒，对于手下的杰作甚是无奈。站在高处的他看的清楚，清军兵勇在还击枪声中早已匍匐一片，虽然人仰马翻很是狼狈，还有人为了躲避枪子一头翻进排水沟。实际上却没几个人被打死，而这种低下的命中率更让清军士气爆棚，其中一名趴在地上的参将带头嚎叫起来，带着身边的戈什哈三步两步冲入火枪烟雾之中。

李纪念看得眉头直跳，放任身边炮兵继续施展他们的随缘炮法，带着几名卫兵飞快朝东寨墙跑去。

待抵达寨墙边上，才能切身感受到清军带来的压迫力，在呛人的烟雾中不断传来渗人的嚎叫，还有密密麻麻的挖土声。很明显是清军兵勇在使各种工具，甚至双手在破坏太平军的外墙。

得幸于太平军军规森严，按照行军规定修筑了内外两道寨墙，李纪念才有足够的时间来组织内墙防御。他没有将兵士平均分配到每段内墙，而是将其分成三伙，临时提拔了凃镇兴与曾锦发作为卒长，并将鸟铳手单独成队，不再与近战兵混编。

其他少量的抬枪手直接被剥离了队伍，因为抬枪太难操纵，无法列队，李纪念让他们自己寻找制高点随意射击。

在分离指挥之后，李纪念可以专心操控手里这百十人了，他将近战兵都藏在内墙后，因内墙低矮只及胸口，近战兵需要蹲伏才能避免被清军火器击中。

而鸟铳队则按他的指令在内墙后排成两横排，李纪念还借着半吊子的民科知识和影视剧上学来的片段，把兵士间的距离压得很近，以确保火力密度。

李纪念如此执着的相信鸟铳队的威力，实则是来源于安仁那晚的夜战，只有直面鸟铳的枪口，才能深切的感受到那种小命被别人攥到手里的绝望感。他坚定的认为既然太平军都扛不住鸟铳的齐射，那么更弱的清军一定也扛不住。

为了保证兵士射击的稳定性，李纪念一直在扯着嘶哑的嗓子喊着命令。

“稳住！都稳住！把铳抬起来，都抬起来，铳口指天，火绳不要灭！”

李纪念尽量保持声音的镇静，可沙哑的声调依然在折磨着太平军兵士的神经，焦急的等待比任何险恶的战局更能摧残每一个人的耐心。冷汗顺着李纪念的眉弓不断滴落，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

夯土垒起的外墙并不结实，或者说没有足够的时间夯实，在清军不懈的努力下，李纪念面前的这一长段都被挖塌了。眼见七八丈长的缺口处涌入了大量清军，李纪念反而松了口气，有些期盼下一刻的到来。

“第一排举枪！第一排举枪！开火！”

前排近二十名鸟铳手一齐扣动扳机，龙门夹带着火绳狠狠的碾在药池正中，随后喷吐而出的烟雾伴随着铅子一同落在拥挤一团的清兵身上，顿时哀嚎一片。

李纪念已经听不到声音了，骤然的枪声如雷鸣般响起，让他的耳朵停止了工作，只剩下嘴巴还在开合，机械般的下达继续开火的命令，然而他的鸟铳队没有反应。

眼见烟雾散开，清军兵勇在一名参将的鼓舞下再次聚拢，那同样不停开合的嘴巴里，小舌头都清晰可见。李纪念焦急的看向身侧的火铳队，才知道雷鸣般的射击不光震慑了清军，也摧毁了他的队伍。

只见他的前排鸟铳手因站位太过于密集，被药池崩飞的火绳四处乱晃，吓得各个兵士东倒西歪，甚至还有脱离队列躲避火绳的。但还是有两个倒霉蛋被引燃了身上的火药壶，正满地打滚求灭火。

李纪念见状急的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扒开人群一手一个将两个倒霉蛋拖出队列，喊过一名伍长看顾这俩难兄难弟就不在理会。然后将第二排的火铳手推搡上前，也不顾什么齐射了，能开火就行。

“开火！开火！往缺口打，伍长呢，拿火折来！”

好在清军兵勇被第一轮齐射吓破了胆，一直没能聚拢，等太平军的火铳再次响起的时候，纷纷抱头鼠窜，往南街遁去。而站在缺口处的那名清军参将突然被铅子射中额头，一声惨叫后跌倒在地，在众多戈什哈的贴身掩护下才得以退却。李纪念不知道此人便是清军前锋骁将，湖南参将郑魁士，不然这份大功劳说什么也得拿下来。

主将退却，其他清军兵勇自然也作鸟兽散，李纪念也得以有空关注另外两支队伍的战况，只是两相比较下，他有些丢人了。

凃镇兴和曾锦发二人都遵从他的命令将鸟铳手剥离出近战兵队伍，但是与李纪念不同的是，这二人都把重点放在了近战冲击上面。待清军一破开外墙，二人便身先士卒，带领精锐刀牌手欺身上前，凭借个人的勇武将涌入的清军兵勇击溃。

而清军没有第二个郑魁士能够聚拢败兵，只好灰溜溜的逃回去了。

面对清军退却，太平军兵士自然欢呼雀跃，士气大涨，唯独李纪念这边还在救火。他的第二排火铳手同样因为靠的太近，多人被引燃衣物，为了救人扑火，一群人手忙脚乱的样子颇为狼狈，倒像是战败的一方了。

李纪念倚在内墙上无奈的看着手下乱窜，自个是一丁点气力也提不起来，双腿又酸又颤。暗道罢了，罢了，总算渡过一劫，让大家都消停会吧……